揭秘宁波信鸽江湖:一只种鸽20万 “一鸽成名百鸽倒”
一只孵化不久的雏鸽。
给鸽子喂药。
5月初,来自荷兰的30羽信鸽经过宁波海关的检验检疫,漂洋过海落脚慈城乍浦王家坝村的信鸽寄养棚,拟参加今年秋季举行的第二届一帆杯鸽王大奖赛。
在飞鸽传书已成为历史的今天,很少有人想到,还有一群职业养鸽人隐匿在我们中间,视鸽为宝,为鸽而疯狂,在天空这个舞台厮杀搏击,由此而形成的信鸽产业已遍及全国,走出国门。
养了40多年信鸽的郑杰是圈里的“老人”,他的俱乐部成立不过一年,就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鸽友交流竞技的平台,人与鸽子的江湖故事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烧钱的游戏
一只比利时种鸽,价格要20万元
早在荷兰的这批信鸽落脚寄养棚之前,来自赛鸽之乡意大利的爱罗斯·卡勒伯尼今年4月份就已空运了近50羽信鸽到此寄养,目的同样是角逐今年秋季的鸽王大奖赛。
去年,首届一帆杯鸽王大赛,爱罗斯.卡特伯尼就带领意大利冠军团队,不远万里来到宁波,现场观摩了这一赛事。中国赛鸽市场的潜力让他大为震撼,自此他同该俱乐部创建人郑杰结下了不解之缘。
目前的信鸽圈里,郑杰无疑是一位成功的“领头人”。慈城加油站旁的一帆汽修厂和隔壁厂房的顶楼,是他的养鸽基地,也是鸽友们沟通交流的地方。
这里,种鸽棚,赛鸽棚等标准化设施一应俱全。在所有鸽友的鸽棚中,赛鸽与种鸽都是分开的。顾名思义,赛鸽就是专门参加比赛的鸽子,而种鸽则是用来配对培育优良赛鸽的鸽子。
赛鸽棚外,数百只鸽子在晒台上悠闲地嬉戏,随着教练的哨声,赛鸽们腾空而起,在天空盘旋几圈后,又轻盈地滑翔而下,飘落在晒台。
他指着满地的鸽子如数家珍:信鸽生下来100天就可参加短距离的比赛,它是在固定线路上以时间最短归巢来决出胜负的,这就像跑步运动员一样,分短跑、中跑、长跑和马拉松,从300公里开始,最远可达到2000公里。
眼前这些鸽子大多只有30多天的年龄,0.4公斤左右,它们都将是5个月后鸽王大赛的参赛队员。
赛鸽棚旁边就是用铁丝网网起来的种鸽棚,雌雄种鸽混居其间,体型差异非常明显。多数情况下,种鸽都是曾经取得过好成绩的鸽子,一旦成为种鸽就不再参加任何训练和比赛,全心培育下一代。信鸽一次交配后在三天内产两个蛋,第一天一个,隔一天再一个。之后便开始孵化幼鸽。
如果没有行家的介绍,你无法想象其中有些种鸽有多珍贵。棚里几只从比利时引进的种鸽,每只价格都在20万元左右。
引种的目的是改进信鸽品质,总是近亲繁殖不利于鸽子品质的提高,所以养鸽者每年都会淘汰一批种鸽,并引进几只别的种群中的佼佼者。郑杰的比利时种鸽,就是从有着养鸽发源地之称的比利时引进的高端品种,再进行中西结合。
种鸽太金贵了,在有这个经济实力之前,他曾打过“天落鸟”的主意。
天落鸟是信鸽圈里的说法,就是因营养、体力、天气等原因,放飞后无法及时归巢,不得不在中途停下栖息的鸽子。好多年前,他一打听到上海那边有信鸽比赛,就天天等在靠南边的屋檐下。天落鸟都靠南栖息,因为南边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好几次,他为抓到一只天落鸟,差点从屋檐上摔下。高兴的是,还真的抓到了几只,而且翅膀下面还有印章。
当时的信鸽比赛不像现在这么先进,没电脑记录,翅膀下面盖印章,说明这只鸽子参加过比赛,而且还拿过名次,印章越多,说明这只鸽子飞得越好。于是,盖章鸽子便被郑杰关起来,成了他的种鸽。
除了种鸽外,信鸽养殖的费用令人咋舌。鸽子的粮食比人还讲究,玉米、大豆、红豆、小麦等20多种配料,讲究营养平衡,还要辅以奶酪等营养品。德国进口的清理呼吸道药水,700元一瓶;从台湾购买的预防各种疾病,增强抵抗力的药水,4升装,价格3000元左右。
为提高驯养技艺,郑杰又特聘了两名教练,月薪超过万元,如果驯出的鸽子参赛获奖,还有笔不菲的奖金,也所谓“师凭鸟贵”。
“很多人都说,玩鸽子就是烧钱的游戏,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是玩不转的。”郑杰说。
昂贵的梦想
先养企业再养鸽子
在实现这个昂贵的梦想之前,郑杰奋斗了很多年。
1971年出生的郑杰是江北慈城人,小时候,邻居家养了几只鸽子,看到那些个古灵精怪的家伙,他简直就爱不释手。
每天放学回家,他都往邻居家跑,还抢着帮忙干点零活。时间长了,邻居看出他的心思,便送了他两只。这是他第一次养鸽子,那年,才11岁。
鸽子从此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放学后的所有时间,他都耗在了鸽子身上。父母认为这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强烈反对,但还是拗不过他的犟劲。
几年后,年仅15岁的他便申请成了宁波信鸽协会会员。当时的信鸽协会还在海曙三市路一带,每个星期他都要踩着自行车,带着鸽子到协会去,向协会的前辈讨教取经,交流养鸽心得。
其实在那时,养鸽就是一个昂贵的爱好。耗费精力不说,食粮也是笔不菲的开支。鸽子食量虽然不很大,却要精细:稻谷、玉米、豌豆、小麦等等。那个年代刚刚温饱,哪有东西给鸽子吃呢?于是,慈城火车站便成了郑杰几乎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
当时,常有玉米、谷物等物资运到车站,卸货时碰到麻袋破了,地上散落的那些东西便成了鸽子的口粮。
眼看着协会里鸽友们的鸽子慢慢多了,郑杰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但实在买不起能下蛋孵崽的种鸽。那时的种鸽每只至少5元,好的甚至上百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后来,经鸽友指点,他打起了“天落鸟”的主意。可这毕竟不是正道,郑杰曾暗暗发誓:这辈子定要养出几只像样的鸽子来。
19岁参加工作后,他在慈城棉纱厂有了份差事,后派到上海学技术,老师是来自香港的师傅,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学成回来不久,他就下海做业务,单位里一个月80多元的工资,实在是入不敷出。
凭着学来的手艺,他辗转镇海、余姚等地的棉纺厂做师傅。那段时间,慈溪、余姚等地的家庭作坊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其中很多都与棉纺有关,需要大量的机器,脑子活络的他买来旧机器,翻新后再卖出去,这是他掘到的第一桶金。
常年奔波在外,家里的鸽子疏于管理,结果一场大病,所有鸽子几乎全部死光,他伤心了好几天,责备自己照顾不周,害得那些精灵命丧黄泉。
他觉得这是对鸽子的犯罪,加之父母一直反对,他只好就此放弃,从此淡出了信鸽圈。
2001年,看着私家车多起来,他放弃了熟悉的棉纺行业,开始经营汽车修理和美容。“现在看来,没有经济基础是不行的,基本上,先养企业再养鸽子。”
就在他忙着规模扩张的时候,一只鸽子的到来又点燃了他儿时的梦想。
郑杰的鸽舍内饲养的鸽子。
天空中的厮杀
“一鸽成名百鸽倒”的无奈
2002年,一村民捡到一只套有脚环的鸽子,找他帮忙鉴别有没有什么价值。当地村民都知道,他曾经玩过鸽子。
几年时间没碰鸽子,郑杰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这个脚环他也不认识,请教当年一起混过的老师傅,才知道那叫特比环,是参加特定一场比赛时给鸽子戴上的金属环,环上有鸽子的身份信息。经鉴别,鸽子来自温州瑞安的一个驯养基地。
儿时的梦想被这只鸽子重新唤起,他开始在家里搭建鸽笼,投入好几万元买了20只鸽子。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经济那么捉襟见肘,有汽修厂做后盾,他的底气足了。
可进入这个圈子,他才知道江湖有多大,很多事情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你花大价钱引进的鸽子,不一定能赛出好成绩。
2008年,郑杰跑到上海,那里是公认的中国赛鸽运动的最前沿,信鸽界的大腕级人物大多聚集在此。经朋友引荐,他结识了有着中国第一代养鸽前辈之称的王文林,当时王文林已经90岁,后又结识了信鸽育种专家汤夕寒,并拜其为师。
这段学艺经历打开了郑杰的眼界,对鸽子的理解也开始深刻起来。2011年开始,郑杰屡获有份量的奖杯,特别是公棚比赛,也多次拿到好名次,他开始在信鸽圈声名鹊起。
公棚比赛犹如武林中的擂台,来自五湖四海的赛鸽齐聚一堂,为争夺名次而厮杀于天空之中。参加比赛要交一笔钱,但打赢了会有可观的奖金,不少鸽友就是靠参加比赛拿奖金支付养鸽的费用。
公棚比赛虽然给了普通鸽友一鸣惊人的机会,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有的鸽友,偶得一好鸽,打公棚也赚了,开始大批量打公棚,结果输了,可就是不信邪,第二年还交,又输了,连续输了几年。这才醒悟“鸽外有鸽,天外有天”,不得不面对那“一鸽成名百鸽倒”的失败与无奈。
身处竞争惨烈的信鸽江湖,郑杰也期盼能拿到好名次,但他更看重自己的内功: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放鸽子,一个半小时,训练鸽子的体力,翅膀和肌肉,下午4点左右再放飞一次,时间2个小时。比赛前两个月开始系统训练,天不亮就将数十只幼鸽装笼,开车赶往放飞地点,太阳刚出来时放飞,让鸽子自己飞回家。从3公里远开始,然后是5公里、10公里、20公里……逐步增加。
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种坚持和狂热。你很难想象,一个在家丢三落四的粗心大男人,对鸽子却耐心得像喂婴儿似的,每天要对鸽棚消毒,喂鸽子的水壶不能混用,一个棚一个固定水壶,绝不能交叉使用,以防传染病传播,一旦出现鸽子有生病迹象,就得马上隔离。
赛鸽获奖是每位鸽友的终极目标,但郑杰知道,一只鸽子能成为冠军,除了自身品种优良,驯养、训练、运气都不可缺失。一流的鸽子,训练不好,也只能赛出三流的成绩;三流的鸽子,如练得好,再遇好运,也能拿到一流的成绩。信鸽江湖的魅力,正是这种结果无法预知的焦虑和期待,还有那惨烈竞争中人与鸽子演绎出的忠诚与温情。
鸽子的温情
鸽友眼中,它们是忠诚顽强的代名词
养鸽人爱鸽,不仅仅是为了比赛和金钱。
在圈外人看来,鸽子只是替主人厮杀的工具,但在鸽友的眼里,它们就是忠诚、顽强、恋家的代名词。
几年前,郑杰带着他的宝贝参加在安徽芜湖举行的特比环赛。夜幕降临,很多参赛鸽子都陆续回巢,可他的那只品质优良的红鸽子始终不见身影。郑杰开始紧张起来,各种不祥的念头在脑子里闪现,随即又被他否定。“不应该啊,这个比赛对它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整整一晚,郑杰就没睡觉,等在鸽舍旁,望眼欲穿。在信鸽圈,等鸽回巢已成惯例。比赛时,不见鸽子回来,鸽友们不肯吃饭,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
郑杰等了一宿,结果还是未见鸽子的身影,越来越强的不祥之感笼罩着他。
当天上午,这只鸽子终于回巢,郑杰紧揪的心终于放轻了,捧它在手里轻轻地抚摸。这才发现它脖子下面的羽毛湿漉漉的,仔细一查,它的嗉囊已破开,脚也断了,总共缝合了近20针。
郑杰知道,它肯定是在比赛中撞到了电线杆之类的障碍物。他无法想象,鸽子拖着如此重伤的身体还能归来,这得要有多大的毅力。
杨海波,郑杰的徒弟,也是位信鸽发烧友。遗憾的是,前两年房子拆迁,入住青林湾小区,没有了养鸽的条件,只好三天两头往慈城跑,到师傅的鸽舍帮忙。
“几天不来看看,心里就空落落的”。他说,这种感情是圈外人无法理解的。好几年前,他的鸽子参赛,一只鸽子没再回来。两年后的一天,他的鸽笼中突然出现了只鸽子,不停地啄他的脚。他以为是只天落鸟,捧起来一看,有点眼熟,查看脚环上的记录,正是当年飞失的那只鸽子。仔细一查,一只脚已断了,而另一只脚上还缠有断掉的尼龙线。
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不敢去想,这只被人套上了尼龙绳的鸽子,是如何挣脱束缚回家的。
在信鸽圈里,此类事件已屡见不鲜。有位姓刘的鸽友,养了一辈子鸽子,从未飞出过理想的名次。一次比赛,集鸽完毕,他竟直接奔到顶楼阳台,找来一把躺椅,穿上棉袄,在平台上躺了一宿。也许,他的苦心感动了鸽子,第二天,他的鸽子果然赛出了好成绩,一时间成为圈子里的美谈。
国际化产业
宁波的信鸽江湖开始与国际接轨
为比赛也好,为感情也罢,养鸽从来不只是一种爱好,它已经发展成为一种产业。
2012年在宁波举行的信鸽运动博览会,则为郑杰跨出国门提供了机会。
此次博览会不仅让宁波的普通市民开了眼界,也让来自全国各地的鸽友深感震撼。来自比利时、意大利和荷兰等国的知名鸽舍悉数参展,五六十万元一只的赛鸽征服了现场的所有鸽友。
郑杰看到其中的差距,第二年便通过比利时的中介引进了几只高端种鸽,每只价格都在20万元以上。
在比利时这个农业大国,信鸽是他们的支柱产业之一。曾几何时,赛鸽之风就像病毒一样蔓延,有的城市80%以上的人家都在玩鸽子,靠着这个产业赚钱养家。
其实,早在郑杰他们把触角伸向国外的时候,外籍信鸽已经涌了进来,来自比利时、荷兰等赛鸽强国的知名鸽舍,带着他们的鸽子漂洋过海来到国内,通过打比赛,宣传他们的品牌,推销他们的种鸽。
随着信鸽养殖的人逐渐增多,郑杰萌生了为鸽友们搭建一个沟通交流的平台。据粗略统计,宁波目前从事信鸽养殖的有1000多人,上规模的大约有三四百。2015年,由他创建的宁波一帆赛鸽竞翔俱乐部在体育局和民政部门的支持下宣告成立,这不仅让宁波的鸽友有机会在家门口参加比赛,建起的8个寄养棚也为来自世界各地的鸽友提供了竞技交流的平台。
俱乐部成立当年,首届鸽王大赛就成功举行,这是在宁波本地举办的首次信鸽赛事,来自意大利冠军团队的爱罗斯.卡勒伯尼前来观摩,还有荷兰等国的鸽友,宁波的信鸽江湖开始与国际接轨。
如今,俱乐部已成为鸽友交流场所,每隔几天就有来自国外和国内的信鸽,或快递,或空运至此,托养在寄养棚,拟参加今年秋季的鸽王大赛。
在这里,鸽子就是主人身份的象征,形形色色的赛鸽发烧友,到那里一坐就是半天,滔滔不绝地分享着信鸽江湖的每一个传闻。
发烧友从来都很自信,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鸽子是最好的,只有经过空中较量,他们才会心服。不过,很多人还是不会认输,因为这一次的赢家不可能还是下一届的赢家。在赛鸽的战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却有永远的输家,每年都有大量的新手涌入,每年又有大量的老手逃离。
这就是江湖,并不为众人所熟知的信鸽江湖。随着这个平台的国际化,越来越多赛鸽强国的鸽子将落脚宁波。在信鸽江湖国际化的同时,赛鸽运动会更加激烈,同时也将带动国内的赛鸽水平和信鸽产业的改变,但那个时候,谁会是赢家,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