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迎面的风不再透骨凉,早晚草坪上不再有薄霜的时候,树枝上的残冬紧紧拥抱着嫩绿的苞蕾,仿佛正在依依不舍地,与天幕后面徘徊着、跃跃欲试的春握别,无奈中等待的只是月历上最后的宽容。
每在春未来、冬未去的时候,她那要从厚毛衣里跳出来的身躯总是为了晴空里稍为温暖的气息而骚动,在旧生命的消逝中硬把新生命抓紧,来填补心灵上不安的惆怅……
那年他们都已经是很熟悉的人,记得他给她寄来这么一封信,说:
“鸽子是上帝的天使,吃过了饭,它们就会离开卑微的地巢飞往高处去做工。瞧着,这儿一只,那边又起了两!一起就冲着天顶飞,小翅膀活动的多快活,圆圆的,不踌躇地飞,——它们就认识春天。”
“一起就开口唱,小嗓子活动的多快活,一颗颗小精圆珠子直往外唾,亮亮的唾,脆脆的唾——它们赞美的是春天。瞧着,这飞得多高,有豆子大,有芝麻大,黑剌剌的屑,只顶着无底的天顶细细地摇,象光明的细雨不住地下着……千万个春天就这样地走了又来了。”
前年他们久别后重逢,他紧紧握着她那一直冒汗的双手,低语说:
“那个爱鸽子的他仍然在爱鸽子,英俊坚强的面孔涂上了岁月给他的憔悴和疲倦,对养鸽,他继续追求也更有生气,这一切,是早春给我带来的希望吗?”
从此,她的日子里多了一隅风景,吸引她去看去想去倾听。
鸽子是一首精巧的诗。
色素的配合,身段的大小,一切都很适宜。
鸽子因为她的常见,而容易被人忘却它们的美。那雪白、花斑、绛红的羽毛,那全身的流线形结构,那刚硬的喙,那青色或红色的脚,增之一分则嫌长,减之一分则嫌短,素之一分则嫌淡,黛之一分则嫌浓。
在青天里时有一只两只飞翔的鸽子,整个的天宇便成了一幅嵌在琉璃柜里的油画。天的大小好象有心人为鸽子设计出的镜匣。
去年,他春天的爱情开了花,今年花还烂漫着,留下满园的香味。
她的心魂之春因为鸽子竟真的已跑到这个向来连话都说不完全的小伙子身上。
有理智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盲目的爱情!
看哪,他那饱满的脸,她那婉转的腰,令人感慨,去年的春天是那么地接近,就象在门外,一伸手就可摸到那诱人的——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而今年,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儿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他们同听鸽子的哨音,他们默默地赞誉这些自由感性的英雄们。
晴天的清晨,每每看见鸽子孤独地战立在小树的绝顶,看来象不够安稳,而它们却很悠然雅洁。这是别的鸟很难表现的一种嗜好。他说它们是在为爱情望哨呢。她说,黄昏的空中偶见鸽子的低飞,是乡居生活的一种灵动,更是城市蜗居生活的一种恩惠。那是清澄的形象化,而且具有了生命了。或许有人会感到美中的不足,鸽子不会唱歌。但是鸽子的本身不就是一首很优美的歌吗?——不,歌未免太铿锵了,只能给爱它的并相爱着的人听。
如此,鸽子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的诗。鸽子的左边是黄昏,右边是黎明,两者结合起来,阴影和光明就能相互拥抱和接吻,黄昏之曲也能为黎明之歌祝福!
不管冬是何等地寒冷,何等的萧条,当春风吹拂大地的时候,睡得再沉再死的泥土也要苏醒过来的。虽然人会老,珠会黄,梦想归根到底是梦想,希望仍然会是希望,他只固执地相信死亡不过是永恒天地中的小过程。自然间的生命是他们连续不断的挑战。
昨夜的微笑,彼此保留了没有?在残冬中遗忘那将过去的事,更不要错过今年早春的花放。
夜里,一阵风来一阵寒,牵动了心里一点喜悦。不仅思想是他的乐趣,而且他还在想,春,真的要来了,一定就在明天。当青天里飘满柳絮浮云时,带她赛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