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正上中学。
我突然很想养一对鸽子。
我为这事焦虑了很久,因为我没钱,我家大人根本不同意。后来终于如愿以尝了,我的几个伙伴帮了我。
这是两只才会飞的雏鸽,鼻翼雪白,双眼明亮,羽毛光滑而新鲜,别人说这个品种叫深雨点。
我家当时住在那种苏式楼房的二楼,上面就是房顶。一层层瓦片如鱼鳞般呈斜面铺展开来,堆成个三角形的尖顶。我把鸽子窝落在了水池下面,水池紧挨着窗台,鸽子可以方便地出入。那两天我天天在房顶上坐着,两只鸽子被胶布扎了翅膀,在离我较远的瓦片上来回走动着。一个礼拜过后,我把胶布拆了。养过鸽子的大朋友告诉我,一般扎一个礼拜膀子,鸽子就对这一片熟悉了,就可以放飞了。
放飞那天天空晴朗,我好多伙伴都来了。我们在房顶上站着,把鸽子放进了蓝天。两只鸽子越飞越高,在我们头顶的天空上盘旋着。我们齐刷刷头昂着,兴奋地议论着。两只鸽子在天空盘旋了好久,后来想落下来了,可是又升高了。两个影子在天空越来越小,慢慢就看不见了。
起初我们没有在意,以为它们一会就回来了。我们就在房顶上坐下来,大声的说话。说着说着就把两只鸽子忘了。后来我姥姥在窗口里喊我吃饭,我们才知道已经到中午了。我们想起了鸽子。蓝天白云,根本没有它们两个的影子。
我匆匆吃了几口饭,又一个人爬上了房。阳光温暖着房顶,我躺了上去,用手遮着阳光,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有时候有鸽群飞来了,我就激动一阵子,然后又是失望和伤心。后来我的两个伙伴也来了,我们就一起伤心着。一直到天快黑了,我们才默默地下了房。
我窗子一直开着,给它们留着回家的通道。
吃晚饭的时候,天完全黑透了,我听到窗台传来了熟悉的咕咕声,我跑了过去。是那只雄性鸽子,它抬了下头,双眼炯炯看着我,然后又拼命地吃着食槽里的玉米。看它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是饿坏了。我朝外面看,那只母鸽子呢?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就跑出去飞快上了房。我在斜坡的房顶上来回搜寻着,后来还拿来了手电,但没有鸽子的身影。
母鸽子消失了。
后来别人告诉我,鸽子第一次放飞的时候,房顶上不能站人。因为它们对这个环境还比较陌生,它们即使想落下来,因为有人,他们只好朝记忆中的方向飞去了。
这只鸽子一天天成熟了,我感觉到它很孤单,它常常望着蓝天飞过的鸽子呆呆出神。我就又去买了个母鸽回来,是紫色的。它很兴奋,用翅膀拍打着那只母鸽子,咕咕叫着,围着它团团转。我怕这只母鸽子又跑了,就把它翅膀上几根翎上的羽毛拔掉了,它只能从窗台飞到房顶,再从房顶飞到窗台。蓝天每天都被它感受着,可它不能到里面翱翔了。
不久这只母鸽子就生蛋了,每窝生两个蛋,它开始老实了,基本就是出来喝喝水,吃吃食,然后就急急忙忙赶回去孵蛋。那只深雨点的公鸽子有时候也来替替它,把蛋盘到胸脯底下。我看它时,它眼光里充满了安详。
后来小鸽子就出来了,两只大鸽子轮流喂着它们,辛勤地抚育着它们的儿女。小鸽子很能吃,吃了就拉,那一段水池附近老是臭烘烘的。小鸽子一天一个样,飞快地长大了。等到它们可以自己吃东西时,我就把它们送给了一个同学。
后来再生蛋我就把蛋拿走了,别人说老孵小鸽子对大鸽子损害很大。那一阵那只母鸽子的新翎重新长了出来,我没有再管它,别人说只要孵过一窝小鸽子,就不会再走了。再后来它就慢慢可以在天空飞了,深雨点和它耳鬓厮磨,形影不离。那天它终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深雨点紧紧跟随着它,后来两只鸽子都不见了。
晚上两只鸽子都没有回来。别人告诉我说,母鸽子把深雨点领回家了,深雨点肯定已经被人扎上了翅膀,不会再回来了。我难过的要命,那天正好我爸爸回来了,我爸爸一礼拜才回来一次,他工作的大学离我家比较远。我爸爸我妈都反对我养鸽子,再说楼下人也提意见。我爸爸说飞走了正好,你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我听了这话,对他非常仇视。
那只深雨点没有再回来。那一阵我经常无精打采的,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天已经冷了,我怕深雨点回来进不去屋,坚持把窗户开了条缝。后来我姥姥把窗户关严了,我知道它不会再回来了,我连那个窗台也不想走近了。走近了就开始伤心。
那天放学回来,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深雨点回来了!深雨点在窗台上来回地踱着,咕咕地叫着。我说你等着我我去给你开窗户啊!我一道烟上了楼,飞快地把窗户打开。深雨点在我怀里颤抖着,我发现它瘦了许多,眼窝深陷。我发现它翎上的毛倒卷着,胶布沾过的痕迹十分醒目。它肯定是刚被别人解开了翅膀,就回来了。哦,我的深雨点,他宁肯舍弃爱妻,也不愿舍弃他这个家,我感觉到我的眼眶潮湿了。
深雨点依旧孤独地生活着,白天飞出去,晚上飞回来。我又想给它买个伴了。虽然它已经习惯了孤独,可我怎么也不忍心叫它这样下去。我和同学约好了,礼拜天再去鸽市。
还没等到礼拜天,深雨点自己领回来一个伴。晚上我在吃饭,听到深雨点回来了,叫声和往常不一样,我还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叫声。我赶过来一看,深雨点长本事了,它居然领回来一只鸽子。这是只白色的体态优美的鸽子,站在窗框上,怯怯地不肯下来。我高兴坏了,我就躲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天一黑透,这只鸽子就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
深雨点在窗台上望着它叫,一边去啄食。深雨点焦急地盼着它一起过来吃。后来这只白色鸽子就下来了,深雨点机不可失的一翅膀把它打进了屋里。
深雨点又开始了它的甜蜜的爱情生活。我把母鸽子膀子上的翎剪掉了几根,心里说这次再也不能叫你跑了。深雨点很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伴侣,晚上我去看它们,发现深雨点总是把脑袋扎进母鸽子脖子上的羽毛里,好象生怕它跑了一样。
没几天深雨点的爱情就终止了。
这只白鸽子是我们家属院另外一座楼的一家人买的,后来他们发现了它,就把它要回去了。抱走的那天,深雨点静静地看着他们,油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它没有发作,它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已经习惯了命运对它的摆布。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我爸妈坚决不叫我再养了。因为深雨点,我和楼下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楼下的那家正是深雨点从窗口飞到房顶路过的地方,楼下说深雨点把屎拉他碗里了。他是个炊事员,性情粗暴。他拿了杆气枪要把深雨点干掉,于是我们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和他扭打了起来。
深雨点不能再养了,等到礼拜天,我和我同学一起到了鸽市。深雨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嘴巴老在我的手上轻轻地啄着。它也许是知道我要把它卖掉吧,我一言不发,我的同学也一言不发。第一个买主来就成交了,我出的价钱很低,我实在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别了,深雨点。
一个多月过去了,当我渐渐将它淡忘的时候,它又回来了,羽毛凌乱,瘦弱不堪。我抚着它那小小的脑袋,我快要控制不住落泪了。
我又一次去了鸽市,把它卖了。我感觉到了它的颤抖,我想它要是会哭,一定会失声痛哭的。
这次再也没了它的音信,一晃半年过去了。我这天在房上沾知了。那时侯房屋边上都是树,我们经常在上面沾知了。天边一个黑影向我俯冲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黑影打了个旋,轻轻落在了我肩膀上。深雨点又回来了!我抱着它好久好久没有动弹。它很懂事的偎在我怀里,双眼呆呆地象是在回忆。
我再也不忍心卖它了,我把它送给了我表弟。我表弟家住的是平房,他也开始养鸽子了。表弟家离我家直线距离大概有三百米,他怕深雨点再飞回来,就把它扎上了翅膀。这样深雨点只能在很短很短的距离里飞了。
那天表弟慌慌张张来找我,告诉我深雨点死了。我难过的揪心,问他怎么死的。表弟说上午把它们放出来,深雨点就显得很不安,一直朝我家方向注视。后来深雨点就艰难地起飞了。表弟说当时他很吃惊,翅膀扎成那样居然还能起飞。
深雨点飞不高,表弟看见它穿过一丛树,朝我家方向去了。表弟说他当时也没在意,表弟说当时他要是追过来就好了,深雨点就不会死了。表弟是后来不放心,才沿着深雨点飞过的路线去寻找的。结果他看见深雨点死了,深雨点死在离我家十步之遥的一棵杨树上。深雨点实在飞不动了,深雨点就落在了杨树的枝杈上。好鸽子是不落树的,可它实在没有力量了。它如果能够休息片刻,就能够安全到达我家里了。可它却没有这个机会了。那时侯经常有人拎着气枪打鸟,看见树叉上的深雨点,他们毫不犹豫地一枪打了过去,正打在深雨点脑门上。
我赶过去的时候,风吹树叶沙沙地响着,深雨点在树叉上耷拉着,我看见杨树底下几滴鲜血异常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