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养鸽记

    40多年前，金华城里一些人爱养鸽子，我的一个发小亦是养鸽迷。

    我与发小都在金华地委大院长大。进大院前门左拐，过一个半圆洞门，再左拐是个小院。小院不大，南边是大院外居民的墙；东边有几间平房，我家一间；东边还有一段几米宽的围墙，墙边曾长着一棵年年开花的芙蓉；西边、北边为二层楼，住着好几户人家，发小家就是北边二楼那间。他家与我家一样，另一间在大院别处，父母住。当时地委大院集办公、住宿为一体，宿舍紧张且分散，一般干部家两间房，许多不在一处。

    记得一天，当几只鸽子抖动翅膀冲出发小家鸽笼、从我头顶上“扑棱棱”地掠过时，那是1974年下半年。我正读高二，发小比我小一岁，读高一。

    发小为什么喜欢养鸽子？

    我后来想到许多，最后认定：鸽子通人性，养鸽者必定懂鸽、爱鸽，是个机灵、聪明人。发小正是这样的人。

    那个年代，同辈或长辈对小孩的称呼往往取其一字，前后加“老”和“头”两字，为“老×头”，以示亲昵。发小是例外，被称为“小××”。直到现在，还有许多长辈或大他几岁的大院玩伴，见了面仍叫他“小××”。

    发小浓眉大眼，肤色白里透红，健康、活泼，大院、小院发生什么事，他总会第一时间知道、传播。他也有弱点：大家正一起玩时，他若见父母从远处走过来，会害羞地跑开……

    话说那些年，地委大院养鸽子的有好几家，像“牛牛”“小胖”兄弟，像大进等。养鸽占地方，并非想养者都有条件。条件包括家长是否同意、邻居是否反对、鸽笼有没有合适的置放地，诸如此类。

    发小家南边相连着一个“大阳台”，约20平方米，木地板，上是黑瓦屋顶，可遮风避雨；东、南边空透，有木栏；北边半空透，其中有齐腰高的房顶倾斜下去；木板底下是进小院的过道，放着几户人家的柴火灶。

    因此，发小养鸽条件得天独厚：父母与他不住一起，不太管得着；邻居相距较远（一楼），影响相对小；鸽笼可放“大阳台”上，空间位置大，通风、光照良好，一放飞就是蓝天白云……

    发小起初养的鸽子，都从别人家要来。那时，似乎没有鸽子的市场买卖一说，想养，就通过亲戚朋友向养鸽户去讨。这并非张不开嘴的事。

    发小曾由向阳陪着到一户人家讨来一对鸽子。那户人家住在金华人民广场边金华剧院（现永盛广场）附近一条弄堂里，是向阳母亲的朋友。向阳家是我和发小的邻居。这对鸽子一公一母，母的叫“黑雨点”。他还从大院的养鸽迷大进那儿讨来一只母鸽，白色羽毛上有黑点，只有一根羽毛纯白色，取名“小白吊”。“吊”就是“鸟”，金华方言读音。发小的鸽子，最远的来自新安江一个叫岭后的地方。他家有个铁路上的亲戚，与那儿的一家养鸽户熟悉，于是应发小之求讨来。他的鸽笼中一下子又增加三只可爱的鸽子。

    发小不仅讨来鸽子，也虚心请教饲养方法。他动手能力强，找来木片、竹片、尼龙纱网，用铁钉钉、铁丝绑，精心做好鸽笼，置放于“大阳台”上，像模像样地养起了鸽子。

    鸽子吃素，晒干的玉米粒、谷子、米和豆子等是其最爱。为帮助鸽子消化吸收，他还在食物中配一点沙子；碗中盛清水，让鸽子解渴。

    一对鸽子是一个小家，母鸽生蛋了，一般每次两枚。母鸽、公鸽轮流孵蛋，20天上下，毛绒绒小鸽子破壳而出，发小极为开心，喂食上更为小心。仅过半个多月，小鸽子从在地板上行走、拍打着羽翼渐丰的翅膀，到最后奋力腾空而起，随父母飞向清朗的天空。每每这时，发小的目光会紧随远去的鸽子，满脸笑容，充溢着骄傲与满足……

    那时的我，虽然羡慕发小，却从没动过养鸽子的念头：一是养鸽子的客观条件不足，二是养鸽子要费神费力费钱。在鸽笼边站久了，那斑斑点点鸽粪散发出的臭味就让我受不了，何况要经常清扫鸽笼。

    发小当时在金华二中读书，住校的他下午放学后有机会就乘公交车或搭路过的拖拉机回城，喂养他的宝贝鸽子。他在鸽笼边准备了粮食和水，万一回不来也不会让鸽子受委屈。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他无所事事，养鸽子成了消磨时光的好方法。

    发小的鸽子最多时有10多只，鸽笼也由小变大、从一个到两个，且笼中套笼。大鸽笼长2.5米、宽1米,中间又隔了几个小笼，鸽子成对、成家地养在小笼中。早晨放飞，晚上关笼、清点，成为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乐趣。

    养鸽期间，也出现过让发小头痛甚至伤心的事。一次，鸽笼忘了关紧，夜里遭“歹徒”偷袭：一只小鸽子被咬死。他估计，“歹徒”非老鼠即黄鼠狼，痛定思痛，严加防范。

    还有一次，傍晚归巢的一只鸽子莫名地死了。他分析，这只鸽子可能在外面吃了有农药的食物。于是，他默默地把它埋到小礼堂边的泥土里，数日黯然神伤。

    只要养鸽人善待，食物和水充足，早出的鸽子傍晚一般都会归家。因各种原因，也有一去不复返、被别家鸽群引诱走了，或失踪了些日子后重新现身。这样的悲喜剧，同样在发小的鸽群中发生过多次：某天，突然少了一只鸽子，忧与悲；某天，突然多了一只鸽子，喜与乐。作为一名养鸽者，看来还要有颗抗压的平常心。

    发小对自己养的每只鸽子都视为宠物，了如指掌，很有感情。鸽肉补脑养身，但他从来没有宰杀吃过肉，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动过。在那个物质生活清贫、少油少肉的年代，要做到这点也不容易。会有亲朋因某种原因向他讨要一只鸽子吃，他总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也有例外，送过几只给别人吃——那都是被他的鸽群引诱回来、别人养的鸽子。

    时间到了1977年，发小分配到浙西供电局工作，地点在新安江。他养的鸽子不得不送人，其养鸽史终于画上一个句号……

    光阴似水，一去不复返。前些天两人聊起他这段往事，发小笑着说：“当年，好像也给过你家一只引诱回来的鸽子吃？”我惊讶：“掉地面的鸽粪倒时常清扫。吃鸽肉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行文至此，我想暂时放下这桩陈年“无头案”。同样爱收藏的我与发小，40多年前掠过天空的阵阵鸽哨，想必早已珍藏在两人的心灵深处，偶尔忆起，温暖如春……

    补充一句：发小叫王健，明年将从国家电网金华供电公司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