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成就最大的总督麦理浩曾无奈地说:“真正管制(当时)香港的不是阿sir,不是三合会,而是汇丰银行、怡和洋行和赛马会。”
赛马在香港是体育博彩业。与此类似,在内陆,赛鸽是一项竞技类的体育赛事,目前公棚赛奖金绝不逊于赛马。
张顺奎老先生,是押司眼里的鸽王,最想采访的鸽界前辈,没有之一。
1983年,养鸽家、泰国首富谢国民到张顺奎家看鸽子,“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张老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当天,张亮能要请谢国民去南京西路吃熊掌,他也不去了。早上九点到我鸽棚,不肯走,一直看到下午三点。”
谢国民对张老的玉门10名,赞口不绝:“这羽铭鸽假如参加品评,没法扣分。”大陆改革开放后,作为第一家来投资的外资正大集团的董事长,谢国民的眼光一向犀利独到。
张老是承前启后的一代宗师,是上海乃至中国赛鸽事业的召集、创办、主持和参与者之一。
采访了他,可能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押司有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期盼的眼,去值得采访。
这两年采访了多位冠亚军。对于押司来说,采访他们只是以文会友,鸽友聚会的藉口而已。押司看不上这些冠亚军的一根羽毛、一枚鸽蛋,更没有一分钱的稿费。纯粹,是兴趣,而已。
但在上海,仅存的两三位八九十岁的老先生,押司绝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天世界。从小学迷上信鸽始,押司即把张老视为偶像。去年,他因病住院,采访拖到了今年。初次见面一见如故,之后张老连打了两个电话邀押司前去采访,还致电金先生给押司带话。
张老曾是上海鸽会的主要负责人,在“文革”期间保存了鸽会的星星之火,参与组织四次送鸽参军,还组织华东三省一市的信鸽联翔及全运会信鸽放飞;他主持竞翔工作以来,亲自率领司放人员司放20余次,在玉门、疏勒河、乌鞘岭都留下了身影。
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他司放的赛鸽穿越一路的黑云压顶,浓雾风雨,电闪雷鸣,穿越复杂地形,戈壁沙滩,秦岭淮河。
1980-1982年,他七易其稿,定下《关于成立中国信鸽协会的报告》,递交国家体委,参与创办中国信鸽协会,并任中国鸽会竞翔部部长。
养鸽生涯长达80多年的张老是育种家,是李鸟的传承人,他改良的李鸟获得成功,押司称之为张氏李鸟。他的改良育种,得到了中国赛鸽第一人李梅龄及李天圻夫妇两代人的认可。
张老桃李满天下。曾向张老执弟子礼的中国鸽会终身特邀副会长谢炳(去年胡润榜130名)、马卫国、金永昌等,后来都成了一方将帅的鸽界权威。
张老是上海乃至全国超远程赛鸽的活历史,称之为“鸽界国宝”,也名副其实。
2024年,上海鸽会成立60周年,中国鸽会成立40周年,采访张老,是为纪念。
(二)
张顺奎,出生于扬州旧城百忍堂,世家养鸽。1951年十七岁,他顶替参军入伍的哥哥,进入上海国棉六厂,他根正苗红,先后曾任宣传委员、技术员和车间工会主席。
1954年分配到曹杨新村底楼房子。之后进入华师大数学系深造4年。1963年起,进入上海鸽会筹备班子,之后任第一召集人、会长、常务副会长。1972年,国棉六厂又分配给他一套曹杨新村顶楼房子。
鸽友们都懂,押司写的顶楼和底楼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1996年退为顾问,他主持上海鸽会工作长达33年。实际上,退后的二三十年里,他仍是鸽界泰斗和意见领袖。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前后长达半个世纪,比慈禧掌权的时间还长。
1964年10月4日,由副市长石英审批,花木公司分管,上海鸽会召开成立大会。上海鸽会的章程、比赛规则、文明养鸽、品评标准等,都是由张老起草的。
随即 “文革”开始,中国信鸽事业被扼杀殆尽,仅在沪宁线上残留一点“星星之火”,这其中主要就是张顺奎的功劳。
一个名叫“沪红”信鸽会的造反组织,将市**局饲养的**通讯信鸽斩尽杀绝,封了上海鸽会的门,拉断电话线,账号被封,鸽会工作山穷水尽。
彼时,卞忠元、刘务波、张百翔、钱自强、王者来、袁三三等人,一起鼓动张顺奎来主持信鸽协会工作,因为他时任上棉六厂车间工会主席、党总支委员,造反派也忌惮他;二是张顺奎年爱鸽如命,又能写会说。
在上棉六厂党委的坚定支持下,张顺奎就任上海鸽会第一召集人。上任伊始,在造反派威逼之下,张顺奎阳奉阴违,带领蔡云生、何苗道、商永铨等人,舍命保住鸽会公章。
之后,他韬光养晦,运筹帷幄,屡出奇谋,保存星星之火。
为扭转困境,张顺奎、刘务波等另辟蹊径,想到信鸽在国防上的作用,向上海鸽界发出号召:送鸽参军。
送鸽参军由来已久,法国富翁西翁曾送大批赛鸽入伍,并因此获得比利时国王授予的武士荣誉奖章。在一战和二战期间,都曾有6万多羽信鸽服役,充当通讯兵和侦察兵,立下汗马功劳。
抗战时期,国民党国防部部长何应钦曾具函,要求李梅龄捐献一批李鸟入伍,李梅龄慷慨捐出十几羽李鸟,交给上海市警察局警鸽股股长陈其惠,送到重庆。其中,一羽“SHC1263”墨雨点,3年后从重庆飞回上海,堪称奇迹。
在上海支内鸽友嵇金荣的牵线搭桥下,张顺奎等送鸽参军的倡议,得到了昆明军区司令员秦基伟、政委皮定均的支持,并安排主管军鸽场的教练员张增信、陈文广等具体负责。
上海鸽会共组织过4次送鸽参军。1968年,第一批信鸽送昆明参军。上海精选出31羽种鸽,加上苏州无锡鸽会8羽,共39羽。39位鸽主每人发一张光荣参军的奖状,一本毛主席语录和一枚毛主席像章。
1973年,第二批上海信鸽到沈阳军区参军。1974年,上海第三次精选31羽赛鸽,由张顺奎护送到昆明118部队。1978年,应昆明军区司令部63分队征鸽要求,上海、扬州、无锡、常州、江阴鸽会共45羽参军。
昆明军区曾以解放军部队的名义,给当时的上海市革委会、市花木公司、市鸽会发感谢信,送锦旗横匾。
此举迅速扭转了鸽会的被动局面,让造反派对上海鸽会束手无策,见了张顺奎退避三舍。
张顺奎组织的“三省一市”联翔,延续扩大为极有影响的1979年春季三省一市玉门信鸽联翔:无锡魏振武医生培育的红绛雄以8170分钟飞完全程胜利归巢,平均分速为272.34米/分,超过了1962年英国信鸽2012公里飞翔空距和分速248.69米/分的国际水平。
赛鸽界的春天拂面而来。
1979年9月,第四届全运会开幕式放飞信鸽后,张顺奎得知高层领导关注中国赛鸽事业。为此,他在北京多呆了一个星期,作了《中国信鸽事业的春天》的报告。
回沪后,张顺奎七易其稿,定下了《关于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信鸽协会的报告(草)》,送交上海体育总会转呈国家体委。
在1980年到1982年,为了加速中国信鸽协会的成立,他又修改报告四次。
1982年3月,国家体委以红头文件的形式正式批复下来。1984年中国信鸽协会成立,除继续主持上海鸽会的工作,张顺奎兼中国鸽会竞翔部部长。
(三)
1962年,张顺奎登门拜访作为“旧知识分子靠边站”的李梅龄,两人相距46岁,因为信鸽成了忘年交,从此每周一会。
李博士称张顺奎为“张先生”,其子李天圻称张顺奎为“顺奎”。
从1962年直至1972年李博士去世,将近10年的交往中,张顺奎受益匪浅。李博士谆谆教诲:“引进鸽子一定要有几代飞翔优秀的血统;留种要留放路的平辈;宿食要清扫掉。”时至今日,张顺奎还记忆犹新。
那时,李博士上午在黄浦区中心医院门诊,下午待在家中。张顺奎曾陪同李博士到静安公园和中山公园,边走边谈。时代的山雨欲来,李博士还邀请张顺奎:“你搬过来住吧,有太多的话好聊。”
李梅龄是广东梅县人,在上海白克路(今凤阳路)设立诊所,挂牌为“德国医学博士李梅龄医师诊所”。李梅龄曾受两广总督焦光敏之邀为医学顾问,受杨虎城将军之邀为卫生顾问。
1930年,李梅龄雄姿英发、豪气干云,引进比利时的伟奇、密勒、固耐;德国的克伦巴·阿享、摩尔·阿享及军用鸽血系,大概涉及5个半品系的综合体,最后形成中国第一品系李鸟。
加上运输费和保险金,总计5735块银元。
押司考证,据陈存仁《银元时代生活史》介绍:当时流行于市有鹰洋、龙洋、袁大头三种银元,在同一时期等价使用。每个银元,用白银7钱3分铸成,100银元,相当73两。
另据1931年出版的《上海地价带图》所示,愚园路四明别墅(1932年造)弄堂未造前的地价,已经升至每亩1万到2.5万两银子的价格区间;而江苏路以西,愚园路末段,地价要便宜一半,每亩大约在五六千银元,这也相当于李医生买鸽子的钱。
以此推断,在1930年,李博士引进德国鸽子的费用,足以在愚园路江苏路以西路段买一亩地,这是一笔巨款。
彼时,上海鸽友中,仅李梅龄、周昌善、王福源、李祖光等几人有花园洋房。
由此可见,李医生心志高远,一掷千金,购买世界顶级种鸽,白相出名堂,培育出名震至今的李鸟,其眼界眼光、其腔调格局,均非等闲之辈。
自李博士肇始,上海成为中国现代竞翔运动的发祥地,上海超远程赛鸽品系成为全球赛事的璀璨明珠,开局就攀越巅峰,起步就踔厉奋发,李博士作为奠基人功莫大焉。
张顺奎对李鸟的改良传承,得到了李梅龄及李天圻夫妇李家两代人的认可。
据张顺奎回忆:“李博士送过2羽花星李鸟、西宁6名妹、西宁6名平辈两对蛋、西宁6名父鸽、山东薛城归巢雌鸽给我,最后一羽佩戴李梅龄3号棚号足环,故称3号李鸟。”
养鸽大家钱震闾与李梅龄之子李天圻有所交往,当时双方商议,用李天圻李鸟西宁6名父配钱震闾从汪顺兴处买入的太原亚军,一方下三窠蛋,再转至另一方下三窠蛋。李天圻出了4羽,张顺奎挑了1羽,后为张氏品系的形成立下汗马功劳。
张顺奎曾借给李天圻兰州6名之母,也就是玉门鸽的阿姨;后来被钱震闾从李天圻处买了去。
“鸽飞一滴血。”张顺奎觉得此话不全面,在长期育鸽竞翔过程中,他提出“五六滴血”和“关键性种鸽”的论点。
张顺奎以自身育种为例:关键性种鸽是李鸟西宁6名之父。
张顺奎基础种鸽基本形成之后,大致花了5年时间,渗入培尔琴等四五路优秀赛鸽,厚积薄发,出了玉门10名、西宁13名、哈密56名等铭鸽。
张顺奎镇棚神鸽莫过于“白盖”,是玉门10名之父。白盖父鸽是李鸟,母鸽即小太原雌。谢国民、谢炳、黄锐麟每到上海,必去欣赏玉门10名及之父。
(四)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改开后,张顺奎代表鸽会,接待海内外赛鸽团体及个人百余次,特别与日本、泰国、美国、何兰、比利时、法国、德国、英国等国家的鸽会组织建立了友好关系。
1983年起,泰国首富、养鸽家谢国民到中国必去上海,去上海必找张顺奎。谢国民戏称上海有四张:张顺奎、张亮能、张亮舒、张朝德。
谢国民曾问张顺奎需要什么鸽子?张顺奎答:要深毛胚,要好看,要会飞好留种。谢国民笑称:您的要求真高啊。之后,谢国民特选了90号种鸽送来。
1963年,凡王·路易棚中诞生的“90”号,黑雨点,枯鸡黄眼,优秀远程基因,子代赛绩辉煌,是赛鸽史上的顶级钻石。
谢国民曾叫张顺奎与他合作项目,允诺“半年就发达了”;但张顺奎放不下鸽会事业,一直婉拒。
上海一位鸽友,80年代养的整棚张氏李鸟。1983年放三门峡12羽,归巢11羽,其中1羽被谢国民挑走,养在香港鸽舍中;过了5个半月,这羽信鸽从香港逃归上海,其南北路顽强的归巢能力令人瞠目结舌。
谢炳是谢国民的侄子,目前是中国鸽会终身特邀副会长。1984年起,曾执弟子礼拜访张顺奎。每到上海,他就住在张家附近宾馆,一来就是连续几夜的促膝长谈,并亲自整理出“上海市信鸽协会张顺奎部分血统表”。
张顺奎还曾带谢炳去无锡魏振武家,传出“夜间摸鸽”的佳话。
张顺奎支援香港鸽会原副会长张礼明的玉门系妹妹,孙代首放上海获亚军,雌鸽组冠军;第二次放飞上海获5名,录得雌组亚军。
1990年,张顺奎等接待了台湾信鸽协会总干事周逸年、理事林云达等一行。后来,林云达在《飞越上海滩》中写:“上海信鸽水平出乎团员预料的高。”
中国鸽会成立后,接待的第一批国际友人是日本赛鸽会原副会长大田诚彦、常务理事大桥一雄一行,那是1986年。他们到张顺奎家中看鸽子,一口气看了10羽,脸色凝重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大事,突然提出要血统书,张顺奎就拿出他完善的谢炳记录的血统本。
大田诚彦一愣,通过翻译,看到李鸟的主血清晰,态度变得非常谦和,竖起大拇指。
每天一早,张顺奎骑自行车到鸽会工作,往往忙到晚上,披星戴月回家。
星期天,在曹杨新村的家里,经常欢聚着他的十余名鸽友与徒弟,噶三壶,谈鸽经。
张顺奎卸任时,上海市信鸽协会帐目上,还余下30万元鸽友交纳的会费。
在信鸽王国里,他说了算,他是王;他能团结最大多数,也得到了最大多数鸽友的信赖。
不得不说,60年代后期到80年代,是世界赛鸽史上最值得浓墨重彩的年月。欧洲赛鸽正进入翔距专业分化、定型阶段,以詹森鸽中短程赛为代表的“老吉罗杰” 、“老麦克斯” 崛起发力,凡龙系的赛绩让地方鸽会嫉妒,以致屡屡被禁赛;长程赛凡王·路易90号横空出世,杨阿腾系多利”崭露头角,万德维根攻城掠地,各路品系大显身手。
在那个艰难困苦缺衣少食的岁月,中国大陆的鸽赛正向超远程腹地进军。中国超远程鸽系吃苦耐劳,能征善战,适应各种恶劣气候,飞遍全国,震撼鸽坛,锋芒毕露,是全球鸽界的耀眼明珠。
如同那个年代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作品享誉全球,张顺奎领导下的上海鸽会超远程赛,迄今仍是难以超越的巅峰。
2024,上海鸽会成立60周年,中国鸽会成立40周年,采访张老,是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