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东韩这个地方,很久以前曾是东海的一部分。每当六月海风起时,天色苍茫深蓝,生物气息翕张吐纳,常有大鱼鲲出没于水波之间。
他是个独自在一座老宅中作画的中年人,至今用了九年时间在其居住的庭院两侧的墙壁上画一条龙和一只凤。栖息于梧桐树上的凤已画好,龙只画了头和尾巴,没有画眼睛。他起初是用彩绘的手法来画龙和凤,凤很顺利地画好了。但龙画完之后一直不能让他满意,常常是将墙壁上已画好的龙铲掉,再抹上沙石和白灰重新画。最后他决定用白描的手法画龙,只在白墙的中央,用寥寥几处墨笔点画了一条看起来只有头和尾巴的龙。他不知道这条龙究竟是应该藏身于云端,还是应该出没于水间。对龙的眼睛,他不知道怎么画才能让它活起来。
中年人高大消瘦,有很沉的眼袋。下巴上的赘肉很重,卷曲的短发,棕色的皮肤,满脸的络腮胡须,黑色的胡须中又夹杂着少许黄色的胡须。胡须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到脖颈,同一片黑乎乎的胸毛相连接。他的双手由于经常接触油彩,留下了难以洗去的斑斑彩印。但是这些彩印中没有一块是新的。附在双手粗糙的皮肤上,就像沙漠中的莫高窟里面的壁画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
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单纯得像孩童一般,显得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这是一座建于明朝的北方老宅,独门独院,没有第二道门可进。.穿过中央的天井院,在两棵并立生长的菩提树和梧桐树的交叉斗拱之下,是一座三层的飞檐式建筑。一层是客厅和厢房,客厅中央的桌子上供奉着中年人先祖的牌位,客厅四壁悬挂着中年人先祖的画像。他们有的是在明清时代入仕为官的,也有的是以绘画出名。客厅两侧的厢房曾经是中年人已故父母的卧室,如今还整洁地保留着他们的床位。第二层是中年人的卧室和画室。第三层是中年人先祖存放藏书的地方,除了各种画论、经史子集,还有他们收藏的历代名家画作。
站在第三层藏书阁的走廊上,能看到这座独立的古老门楼之外的风景。由于不远处的丁字路口被打通成了十字路口,延伸处又建起了立交桥,中年人宅院所相邻的街道正在变得越来越川流不息。处在对面仅一街之隔的正点夜总会,早已变成了一家生意红火的洗车行。在旁边,一座高达几十层的现代化建筑清华国际接待中心正在拔地而起。在远处则是开业不久的英皇会所和阿炳中医推拿院。到了晚上,你会看到开着小车,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们,三三两两的互相搀扶着,斗着嘴,走进这两座灯火辉煌的休闲处所的大门。
在越来越多出现的相对和相邻的商业建筑的扇形包围中,中年人居住的老宅就像是一座孤岛。
除了绘画,中年人的另一工作就是养鸽。在庭院一角约五平方米的地方,搭建了一座鸽棚。在绘制壁画的间隙,中年人常常是躺在一把雕刻有莲花图案的古式摇椅上,在庭前耸立的菩提树与梧桐树绿荫的遮盖下,一面看着墙上的壁画,一面看着鸽子在庭院的地上追逐嬉戏。中年人高大瘦削的身体裹着一件衣带渐宽的赭黄色睡袍。
中年人养的是一群信鸽,约有十来只左右。其中有四只种鸽,七八只仔鸽。他原有鸽子二十来只,在去年夏季的一个夜晚,鸽棚遭到了黄鼠狼的侵袭,鸽子被咬死和被叼走的约有五六只。第二天早上,看着被咬死的鸽子和一地鸽毛,中年人痛心之余决定改造自己的鸽棚。在这年秋天,他拿出了几万块钱,一方面对这座百年老宅进行了部分修缮,一方面又拆除了原先显简陋的网状鸽棚,将其改造成以塑钢门窗为主,辅以网状运动场的半封闭式鸽棚。今年春节刚过,中年人亲赴中国信鸽的发祥地上海,以一万元的价格,从老一辈养鸽家于留那里,选中了血统是詹森配李种的一对种鸽。
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叫张守信的同村男孩子来帮中年人喂鸽子,同时也帮中年人去鸽市买粮食。中年人的另外一对种鸽,就是这孩子向其舅舅,一位远居希腊的农场主索要之后送给中年人的。
“摩迦,”孩子进门后对他说。“你门外墙上贴得求购这座老房子的小广告越来越多了。”
“何止是贴广告,还有上门询问的。总之我是不会卖的。”
“还有人知道你家存有许多古画,想托我说说,不知你卖不卖?”
“同样没门。”
“许多人都说,你守着一堆财宝,却不会利用,”孩子笑着说。
“让他们说去吧。”
“摩迦,”孩子说。“我不能再帮你喂鸽子了。我要走了。”
“要走?去哪里?”他有些吃惊地问。
“父母让我去希腊上学。我舅舅在那里。”孩子说。
“何时走?”他问。
“后天。飞机票已买好了,”孩子说。
“是吗?好,你应该去。到时候我去送你。”
“说实话,我想去,因为那里的环境比这里好。”
“我明白,”他说。“这放在谁都会去的。因为那是一个好地方。祝福你,守信。”
“摩迦,”孩子说。“你说过,你曾经用了九年时间画山水,却没画成一幅。如今用了九年,终于画成了一幅,”孩子看看壁画上的凤,又看看尚未画完的龙。
“我说过,”他说。“九九是个吉利的数目。你可想看到我点上眼睛复活的龙?”
“希腊虽远了点儿,可仍有鸽子做伴儿。我舅舅也养鸽子,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你,”孩子说。
中年人教会了这孩子养鸽,孩子爱他。(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