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带它回来时,还是只幼鸽,脚杆绯红,很细,大表哥说它有着纯正的血统。我知道大表哥一直想养只信鸽,他想给心上的姑娘写信,让信鸽捎去,这是他的阴谋。奶奶说这年头养人都难,还养什么信鸽?大表哥偷了一个月的定量肉钱去买鸽,却只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便满足了兴趣爱好,也不算是赔本的买卖。
大表哥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少吃一口,就够信鸽的了。这当然是戏言,只苦了年幼的我们,还未填饱肚子饭甑却已经空了。不过信鸽倒是很可爱,在大家的精心呵护下,出落得端庄大方,亭亭玉立,小脸红红的,毛皮光滑。我也开始喜欢鸽子了,有时偷把玉米或黄豆给它开个小灶,即使自己挨饿,也让“英雄”饱口福。采食饮水,竟与鸽子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有时它就站在我的肩头,“静若处子,动若蛟龙”。我擒住它时,它也很温顺,没有哪种动物能与人这么近距离地友好相处。我抚摸它,它也竟乖乖地顺从。“英雄”骨骼硬扎、肌肉丰满、眼睛明亮、羽毛薄而紧、羽色灰而灿,扇扑能扬起地上的尘土。我们开始让它单飞,从几公里到十几甚至到几十公里,它都能按时归巢。很多时候,它已在鸽笼栖息,我们还在路上。
一次,父亲从西南边陲回来,说要把信鸽带到遥远的边疆试飞。“英雄”第一次千里之外单飞,我们提心吊胆。好几天没有消息,我们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后来“英雄”终于回来,它是怎么飞越崇山峻岭,飞越万水千山,我们无从知晓。只是从脚上取下红丝带拴着的纸条,才知是父亲的亲笔信。父亲说他因下乡搞“四清”运动,耽搁了几天,才让“英雄”晚归。信鸽天生归巢的本能让我们叹服。
信鸽获取“英雄”之名是在它完成一次特别的任务后。姑父被批斗,摔伤停发工资,是“英雄”飞鸽传书才解了燃眉之急。那个黄昏,凯旋而归的“英雄”站在我的肩头咕噜咕噜地叫唤,我们被“英雄”的壮举深深感动。但“英雄”的腿伤了,不知道“英雄”是不是疲惫歇息时被抓落下的伤残,它是怎样逃脱,又怎么样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这些都给幼年的我们留下了无数的猜想。幸好,它“平安”回来了!我们对“英雄”倍加爱惜,同时授予它“英雄”的光荣称号。
生在那个温饱都困难的年月,当奶奶病危,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大表哥说要杀“英雄”煲汤当“药引子”,那一刻我的心不停地战栗。当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英雄”身上时,我知道那是在诉说离别。
多年来,有种不舍和感激的情愫,一直萦绕心际。我常常仰望湛蓝的天空,我希望那飞过的鸽群中有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