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鸽情结——斗鹰鸽

    申吟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那骁勇善战被部队选取的斗鹰鸽，总是在眼前飘来飘去，岁月老人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把它抹去。多少年来舍里经常养着数百只体形大小各异，品种颜色齐全的鸽儿，有几只体貌特征颇似它，可就是没有一只的品性像它。特别是看到一大群鸽儿欢乐嬉戏蓝天的时候，只要遭遇到鹰鹞的袭击，鸽儿的羽毛就满天飘飞，那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样子，就让我更加思念它。

    一九八一年秋，我去天水办事，街上碰见一个年龄比我大的人背着行李，手里提着开有气孔的纸箱，一看就知道箱子里装着动物。我带着笑凑过去很热情地问：“你箱子里装的猫还是狗？”他扬了扬手自豪地说：“是信鸽”。一听是信鸽我便伸过头去在箱子开口处看，我看到有灰的红的四只鸽子，细看还真是信鸽，就和他聊上了。我们边走边聊很投机，我把他一直跟到长途汽车站，在等车的时候又聊了观赏鸽、带哨鸽、信鸽等品种的玩法。聊得高兴的时候我便试着向他让鸽子，开始他不愿意。我把价出到一只十五元的时候他不吭声了，我看他有点动摇，一咬牙又添了五元钱，给他说：“就把两只小鸽子让给我，大的你带回去还可以孵嘛！你想想四十元钱可是俩月的工资啦！再贵我就买不起了。”他看我真的是爱鸽子，犹豫了好一会，又认真盘算，旁边一个一直在看我们俩的人开口说话了：“哎呀！不就一只信鸽嘛，在我们那里五块钱买两只还是最好的啦，给卖了！给卖了！拿钱拿钱！”看得出这个人豪爽，对拿鸽子的人不满意了，我看了这个人一眼，掏出钱递了过去。他接了钱，从箱子里拉出一灰一红两只小鸽子，我接住给他们俩人点点头，转身就走，生怕那人反悔。

    回家不敢给爸爸妈妈说鸽子是拿四十元钱买的，只说是天水玩鸽子的朋友送的。妈妈对它们两个特殊照顾，喂养很精心，总是把食水喂得饱饱的，怕把它们饿着。不几天它们两个就长得粗粗棒棒毛色发亮，能和其它鸽子一起飞。长大后它们两个孵了一对鸽儿。小鸽在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它们的爸爸“红牛”突然从高空扎下来拍了几下翅膀死在了院子里。胸口上有一个大洞，翻开洞口从里面摸出了一颗架子车滚珠。鸽儿妈妈“灰牛”一个喂大了和它一样颜色的两个孩子。只是它们两个畏畏缩缩地窝在房檐前一动不动，一旦看到它们的妈妈飞到房上，它们两个就拍着翅膀争着冲向妈妈，在妈妈嘴里抢食吃。妈妈一边呕食一边跑，它们两个拍着翅膀在后面追。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它们才能和妈妈一起飞。

    冬去春来，鸟语花香，大灰和小灰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群鸽儿们围着它俩示好。大灰和小灰眼光真不错，在候选队伍里大灰选中了毛头，小灰选中了野小子，它们两对都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度起了蜜月。

    毛头、大灰、小灰差不多是一起孵出来的鸽儿。野小子是自己飞来的岩鸽，是我的鸽群里最机灵的鸽子。

    毛头灰色、头圆大，头顶上的毛立着四散分长像朵花，有的人叫菊花头，有的人叫杂头，嘴红亮短小、鼻头爆鼓、峰头高大前挺压在鼻头上，眼睛金黄金黄的发光，眼皮圈既红又宽，脖子粗壮紫红发光，背阔腰圆，翅膀上两道显亮的黑红楞，白肚子，尾巴淡黑，尾稍深黑，腿爪上的毛铺在地上，看不见腿爪，站在鸽群里挺胸昂首特别显眼，总是爱鼓着脖子垂着翅膀，拖着尾巴咕咕嘟嘟吼着追赶其它鸽子。它经常站在高处鼓翼昂鸣，走路的样子甚似跳舞，煞是好看，整个举止俨然绅士风度。毛头是观赏鸽里最英俊潇洒好看的，养过鸽子的，没有养过鸽子的人看到它都很喜爱--独特的相貌是人见人爱。

    野小子是岩鸽，小时候来到鸽房里就不走了，深雨点，脖子的毛紫蓝紫蓝亮晶晶的，长尖嘴，鼻子像一粒小豆子，蒜头脑，老鼠一样的小眼睛，金光闪闪，瘦小的身板，还没有家鸽子大。野小子总是独自窝在房脊上，非常警觉，稍有一点动静，小脑袋便歪来转去。来个生人看，它就飞走了。野小子站着的时候没有站样，总是缩头缩尾的样子，脑抵胸伏翅收尾翘，就像是运动员预备跑的姿势，很滑稽。有点响动，它就第一个起飞高攀，看到没有危险了才肯落下来。我最喜爱看它预备跑的姿势，更喜爱它的机灵。有鸽友来了它就避得远远的，我就让他们看野小子站的姿势，鸽友看到都很开心。有的鸽友还想抓它看看，白天谁也没有抓住过它，就是喂食的时候也难抓到它。在喂食时其它鸽子窝在一起，头也不抬争着抢着吃，想抓哪个就抓哪个。野小子却不窝在一起争着抢着吃，它很聪明，能够看懂人的心思。人蹲下喂食它就站得远远地看，就是饿着也不吃食。但人站着喂食它才抢着吃几口，还不时地抬头看有没有情况，人一旦动动手或挪挪脚，它就会一下子飞走啦。在鸽棚里也难抓住它，人进棚不关门就直冲出去了，门关得慢了也会从门缝里穿出去。抓它的时候就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迅速关门。关在棚里它就避得远远地盯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看着就要抓到它了，它能从手缝里穿出，能在身前身后穿来穿去，在空中能直起直落，直折直回。投去的网，扣住了其它鸽子，却扣不住它。有时候几个人抓它，也被它搞得灰头土脸。给鸽友的感觉是白天抓野小子恰似在大河里摸鱼--难啊！晚上捉野小子就如同子夜里捉老鼠--真不容易。

    斗鹰鸽的父亲就是野小子和小灰孵的。当斗鹰鸽在我的鸽群里挂帅的时候，它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了。

    斗鹰鸽长得既不像它的父亲，也不像它的母亲。斗鹰鸽的嘴比祖父的粗，比祖母的细，颜色黑亮，我们叫铁嘴，看着比祖父母的嘴还长。鼻子头比祖父的圆鼓，却没有祖母凸显的白三角，圆鼓的鼻子前黑后白。眼睛不像祖父的黄，不像祖母的白，是暗血红中透着黄丝，鸽友叫做绛眼，眼角上有点小白毛。脖子略粗，没有祖母的那么长。体型长大与祖母的差不多，只是胸脯比祖母的稍大。颜色也没有祖母的那么亮丽，是铁灰色的--比祖父大多了，但没有一点祖父的样子，它行走时总是急匆匆地小跑着，站着的时候笔直笔直的，神气十足，很显眼，一百多只鸽子一眼就能看到它。飞的时候它总是在鸽群前头，翅膀紧收向后划嗖嗖有声，给人的感觉极像射出的箭。其它的鸽子翅膀是上下扇动，只有从高空向下扎的时候翅膀才紧收带着风声，那也没有它扇出的风响。大体上斗鹰鸽性格跟了祖父野小子，体貌随了祖母小灰。

    星期天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带上一些鸽子，领着狗跑十里以外去放，每次都少不了斗鹰鸽。放出鸽子后我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回家，看到房上早已经回家卧着的、单腿立着闭目养神的、叼毛的、两个相互理毛亲吻的、走来走去优哉游哉的鸽子，便在桶子里舀一勺凉水，咕咕噜噜一口气喝下，伸着脖子舒口长气，心里真是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后来直到骑着自行车跑一两小时，赶个七八十里的路才放鸽子，放出鸽子后我就狠劲地蹬着车子往回赶。进门看一眼鸽子，看到放飞的鸽子都回家了，喝一气凉水，乏得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一次单位的车要去兰州办事，和同事早就商量好了，走的时候带几只鸽子放。这么远的路没有放过，心里没底。我蹲在鸽子房里看着几十只信鸽，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决定带斗鹰鸽和壮仔。晚上抓住它们两，装好箱子，带上胶布交给同事。几个人看着鸽子怀疑，把鸽子拉到兰州放能不能回来？鸽子最远只放过天水，再远从来就没有放过，他们的质疑我也回答不准。大家最后决定不能在兰州放，先在陇西放。原因是车早上六点出发，到陇西是十点左右，车到兰州就在下午五点以后了，路上再有耽误的话就更加晚了，从陇西放鸽子能回家就算不错。

    早上六点车准时出发上路，坐在办公室我只是看表，哪有心思上班。一到十点钟我就往家里跑。眼睛盯着鸽子回来的天空，天上飞过一只鸟就心跳。眼巴巴地望着天，看着表，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等得心焦心焦的。十点五十五分斗鹰鸽突然落在房上，精神头十足，点着头、弓着脊背、撒着翅膀、拖着尾巴冲向一只雨点雄鸽亲吻，我高兴地一下子蹦跳起来。它们两个马上就飞进了窝，我急忙抓住斗鹰鸽，取下腿上带的胶布看--“十点陇西放”。出房子再看时壮仔没有回来。我以为壮仔也会马上回来，就站在院子里眼也不眨一眨盯着屋顶，以为壮仔也会突然落在房上，结果是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也不见壮仔的影。快要上中午班了，急得我满院子直打转，还不见壮仔的影。到一点四十五分高空里一个黑点直直地砸落下来，近了看清是壮仔，啪嗒落在房上，口张得好大，胸部一鼓一鼓，哈哈地喘着粗气，头缩在胸前，毛发得像个刺猬，那个狼狈样，真是丟眼！窝在房上没有下来进窝的意思。看看表已经迟到了，就往单位上跑。

    去兰州的同事回来就问鸽子的情况，我说了，他们认为不可能，是我骗他们。当我把鸽子和他们写着字的胶布条拿给他们看了以后，仍然用怀疑的口吻说：“是你吹的吧，谁知道飞了几天？”可是以后同事们下乡准爱带上两只鸽子放一放，还给鸽子打上标记，回到单位还要亲自验鸽子，看我是不是骗了他们。

    有一次两个同事去五公里的地方办事，带了几只鸽子去，结果有一只鸽子当天没有回来。第二天、第三天、到第五天也没有回来，放鸽子的同事就特别关心，每天都要问我几次。到七八天还没有回来，同事就开始开玩笑了，以开心嘲弄的口吻说：“你的那还是信鸽！这么长的时间十里路都回不来，肉鸽早都回来了。你的那鸽子遇到紧急事情就耽误了，快去把你的鸽子抓来我们下酒！”整整半个月的时候，我在鸽子窝里看到它和一个雨点岩鸽亲吻，岩鸽看见我一下就冲出窝，向我脸面冲来，我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它已经夺门而去。我给同事把鸽子领着岩鸽回来的情况一说，同事更是有玩笑话了，说：“你养的鸽子比你本事大！会招亲！能把野鸽子骗来，有本事！有本事！”同事以后坐在一起聊天，提到玩耍经常就拿这事开玩笑，“奚落”我。

    一天几个鸽友来看鸽子玩，正好一只鹰冲向了鸽群，所有的鸽子都乱飞乱撞，羽毛飘零。我鸽群里岩鸽和信鸽的孙子却迎了上去，直插鹰前猛然转折刺向高空，形成了鸽高鹰低的态势。这冷不防的一冲，把鹰也给惊得身体摇晃起来，减慢了速度，扇着翅膀平飞而过。鸽子反而折回来从高空向鹰的背上冲击，鹰却歪歪斜斜笨拙地躲闪着鸽子的击打，鸽子时高时低、时前时后地冲击鹰背，一直追击着鹰向远方飞去。这精彩少见的一幕把鸽友看得惊住了，个个高喊大呼：“好鸽子！好鸽子！没见过！没见过！”“你经常谝你的鸽子打鹰哩，我们以为你胡扯瞎吹，今天一见，还真有这样的鸽子”。一会儿鸽子箭一般回来直接进了窝，鸽友让抓下来看看。鸽友们抓住鸽子，这个摸一摸，那个握一握，爱不释手，都要它的儿子。

    过了几天，其中的一个鸽友抓了一只带着四川足环的点灰黄眼雄信鸽，粗短嘴大鼻子，胸大身短昂首，翅膀大条上盖着两个大写粗体的“MM”字母。在1987年抓住这样的信鸽可以说抓到了奇货，大有奇货可居之意。他拿来让我看，并且指名要我的那只斗鹰鸽子配对。我看着那只鸽子确实很好，也想喂它们两个出的儿子，就把斗鹰鸽让他带去。他带回去以后才给这只鸽子起名“斗鹰鸽”，从此大家也就这样叫开了。

    过春节的时候这个鸽友的妻弟从部队回家探亲，在他姐姐家里玩的时候正好鹰抓鸽子，碰巧斗鹰鸽又在天空表演了一场斗鹰大战，斗鹰鸽又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回到部队后就把在姐夫家里看到鸽子斗鹰的事讲给了首长，首长指示他把斗鹰鸽收归部队，即派他专程回家，从姐姐家里把斗鹰鸽接去了部队。那以后就失去了联系，再没有了斗鹰鸽的信息。

    那时候来过几个兰州和天水的人，看我的鸽子，说他们是搞建筑的工人，看见鸽子飞得好，就随着鸽子过来看看。看得出他们对我的鸽子很欣赏。

    时隔半年，单位派我去下乡，只有两天，回家后看到我的鸽房里空空的，四十多只信鸽被“爱鸽者”洗劫一空，竟连拳头大的鸽儿也没有留下。我和鸽友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2012-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