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那片凋零的羽毛
都说秋天是一个沉甸甸的季节。
秋天里出生的秋生却总是伤感不已。
每到这个季节里,秋生都要忙着训放自己的赛鸽。同一条路的不断往复中,杨树叶子的颜色渐渐浅了、淡了。不经意间,那树的叶子或许是从中间或许是从树梢或许是从某一个枝杈忽然间黄了。
秋生盼秋天也怕秋天,这个盼与怕都跟鸽子有关。
他是个敏感而又多情的男人,这样性格的男人不适合饲养当今赛鸽。偏他养了,还很多。他对自己的鸽子温柔细心,从鸽棚抓它们进笼时从不开灯,动作相当轻柔。他的鸽子很少挣扎,最多是“呜”地一声短鸣,仿佛是在跟主人撒娇。当它们在笼内打斗时,秋生会伸出手轻轻将打斗的鸽子隔开。偶尔,也会斥责某羽总在挑衅的雄鸽,口气如同母亲对待淘气的孩子。
秋生的话很少,总是那么静静地。他也很有耐心,当朋友催促他开笼时,他一次又一次地说:“等等,再等等,等它们彻底醒过来后再开。”
无论私训过多少次的鸽子,总还是要上鸽会的大笼。那时的秋生便顾虑重重。他来得很早,交鸽子却很晚,每每看到鸽会帮忙的人员劈手抓起鸽子,没头没脑地塞进鸽笼那个带有撞门的小方孔,他的心无由来地会痛一下,即便那鸽子不是他的。
训放时的暑气还浓着,夜风虽然凉爽,但当你靠近鸽车时就会感觉到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
训放时的鸽子总是那么的多,鸽会主持的心好像不是肉长的,鸽车笼子的弹性又是那般的大。秋生亲眼看到一个只能装六十羽鸽子的笼内填进了一百二十羽鸽子。瞧着那一羽羽挤得都立起来的鸽子,他仿佛看到了战犯被塞进了闷罐车。
他默默地提着自己的鸽子离开,不离开又能怎样?说也说过,吵也吵过,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如今这个逐利的年代,你又怎能强求别人;如今这些混乱的鸽会,没有谁来真正监管。可怜的是这些满腔热情、整日操劳的鸽友,更可怜的是那一羽羽鲜活的生命被这般践踏、蹂躏。
秋生不是个有钱人,但也懂得用钱去变通。变通的目的只是想让自己鸽子真正展现自己。多装鸽子既然是利益驱使,那就按最大限度的羽数包下你一截笼子。就算是花了高价,也要盯着鸽车,直到它离去。这是一个诚信匮乏的年代,廉价的承诺还不如小姐叫床来的真实。
万般地小心,只是想降低无谓的损失。每一羽鸽子都是鸽友血汗的结晶;每一羽鸽子又是鸽友心中的一个梦。
距离渐远、笼子渐轻、巢箱渐空的时候,比赛来临。
秋生不喜欢吃鱼,但很热衷钓鱼,漫长枯燥的等待中,只为那提起钓竿的瞬间。如同鸽子比赛,成日的操劳只为那鸽子划破天空倏然坠下的刹那。那一刻,心会猛然抽紧,嗓子发干,说话时带着颤音,手不由自主地抖动……
一场秋雨一场凉。树上的叶子在某个午后或者黄昏打着旋儿无声跌落时,秋生就要面临一个沉重的选择——淘汰鸽子。那些个日子,他走路的脚步都迟滞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鸽棚前边的烟道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鸽子们并不知晓主人内心的痛楚和矛盾,更不知道决定它们命运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有时,秋生会踱到鸽棚的铁网前盯着某羽鸽子发一阵呆,嘴里还会絮叨着:“你说说你,五大三粗的,怎就不快点飞呢;还有你,小时候就总偷懒,现在怎么办;我知道你尽了力,可我也没法子……”
这么磨磨叨叨地过去几天,秋生会把一个写好环号的纸片交给自己的朋友,随后逃也似地离去。朋友也养鸽子,一次,他见秋生在给一羽迟归的断腿鸽打着夹板。鸽子不仅是腿断了,它的后背也被鹰抓伤。当时,朋友以为那羽鸽子准是好得不得了。可不久后,他对着纸片抓鸽子时,看到了这羽已经养好伤的鸽子。他以为秋生弄错了环号,打电话问秋生,秋生低沉着声音说:“没错,我只是想让它在自己的家里养好伤。”朋友想说,“你不是吃饱了撑得吗”,但那话在中途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变成了“你不适合养赛鸽”。
每次等朋友走了好久,秋生才回来。面对着空旷的鸽棚,他自己的心也如同掏空了一般。
一阵微风,头顶上有凋零的羽毛无声坠落。
瞧着那片羽毛,秋生想,也许朋友说的是对的,自己真的不再适合养赛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