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中年发福,挺着个大肚子问随行的一干人:“你们说我这肚里装着些什么?”当时的他已经是有名的大学士、大词人,所以很多人都说:“这还用问吗?您这是一肚子的学问哪!”他听了只是拍拍肚子,哈哈一笑,不置然否。只有他的侍女朝云曰:“老爷这肚里装的尽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东坡高兴地哈哈大笑道:“还是朝云最了解我呀!”
朋友把这段故事发给我看, 揶揄我近来两篇为国血泼冷水的文章不合时宜,被人指责对国血为何物一窍不通,还一个劲地泼污水,有哗众取宠之嫌。朋友笑,那些说宗勇不懂国血的人如果在专栏里看看十几年前的西翁鸽文,了解小宗同学对西翁鸽系的研究,再看看鸽棚里的西翁鸽子,恐怕就不会这么讲了。批评要讲对等,那些国血、外血争得起劲,自己都输得只剩裤衩的人,没有理由对一个用国血西翁的童子功赢过百万奖金,至今还在玩“老国血”打底,并慎劝鸽友冷静看待和使用“国血”的玩家说三道四呀!我笑,“还是仁兄了解我呀!”
又跟朋友聊起,不久前偶遇12年武汉金沙赛场大赢家上海汤伟的事。满桌皆坐赢过百万奖金的大侠,汤伟隔着大大的圆桌,一句“你就是那个养红绛的宗勇么”?在那种场合不与人谈鸽的我还真是不自在。后来才知道,这位近年大江南北攻城掠地的少侠,原来家学渊源亦来自于上海杨登元西翁,并浸淫其中三十余年,而且很早就知道我了。共同相似的经历,我和汤伟也顾不上周围鸽友的礼数,旁若无人地聊起国血西翁来。我告诉汤伟我也并非如人所传专养西翁红绛,或以杨登元西翁的专家自居,真正舍中的源鸽,倒是早些年的海茨曼后代。杨登元西翁却一直是“不可不有,不可多有”的“卤水点豆腐”状态,而且我现在个人偏好是一直不被大多人看好的麻雀鸽族里砂眼一类。汤伟说了句,“我觉得杨登元真是生不逢时,如果他活在当下,会比那个时代更有成就……”朋友又笑,人家大腕主动搭白,还是你熟悉和专业的话题,你还不顺杆爬,本来一次露脸出彩的好机会,你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呀!
联想到多年前《中华信鸽》在上海开特约撰稿人大会,几位国血西翁渊源的老撰稿人,相约向湖北老笔头王治国老师打听我,只因之前我写过几篇较有影响的研究杨登元西翁鸽系的文章。能结缘而得到前辈首肯也是该受宠若惊的事情,我同样也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为什么你们所说的老口西翁,近亲繁殖了六十年,到现在都没有确切有记录的无白羽黑目灰鸽出现?要知道西翁鸽系的源头就是一只黑目灰雌,越是近亲,就越容易返祖出源鸽的特征。后于大陆的台湾西翁鸽系,黑目灰羽早已形成家喻户晓的品种标志。又有谁知道这个疑问早在十多年前杨登元先生在世时,我就当面提出过,当时就差被重病中的大师扫地出门。这大概是我“不合时宜”的根源吧。
国血或那些国血的大师,是他们那段历史,是那个时代鸽界的骄子、英雄、旗手,悲剧或壮剧的主角,是无数大悲大喜,身家性命的担当者。这些人凝聚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高贵也好,狂热也好,悲怆也好,和常人的心理,必然有着较大的差距。我们这些后来者必须以持重、科学的态度揣摩“那一代人”的真实心理和曾经存在的感受,不应直接以常人心理去套读他们。当然,人都是人,他们的动机、心理乃至人格、精神、心态,和常人必有共通之处,对这种共通之处进行探讨是值得鼓励的。
过去到现在,每个赛鸽人面对的是社会现实和自己的内心。鸽人一旦进入单纯的专业竞争,很难避免哼哼唧唧地为赢、为卖而表达意见。商业逻辑异化一切人情世故,鸽界亦找到“成功模式”:用种种辛酸悲谬,把养鸽人的纠结苦逼拔高至癫狂失控边缘,努力营造艰辛夺冠与虽败犹荣、迷失与找回自我的剧本,将人在名利场中的焦虑、躁郁、挣扎与反思放大。自然有人在这生态底下哀鸣,或歇斯底里地演绎他们不得不浮夸作怪、扭曲本性、搏取聚光灯的痛苦!
王家卫《一代宗师》有“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鸽子能带我们发现自己不那么明白的世态人情,提升自己及全体鸽民对鸽事的见地,这也就是大家常讲但很少能讲清楚的“境界”或“觉悟”。养鸽人很在乎自己被人“看见”和“知道”,但区别真诚与虚伪,还得看他是否直、谅、多闻地引领我们“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果只是利用养鸽人的一些通病,给出善柔、便辟、隐佞的答案,将人引向他的生意经,真心与矫情的拉扯将永不止息,说什么都是欺哄。
赛鸽与其他功事、专业差不多,一般的好有的是,非同一般就难了。在相似的天分下,要争取非同一般,主要还是蓄养内力,炼成自己浑然独具的气象。话好像说大了,但我深知道理如此。就是看你愿不愿意,敢不敢通过“不合时宜”的鸽言鸽行来提升自己:精神、趣味、情感、心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