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片蔚蓝的天
六月的日子是明亮的,也是热情的。清晨,爬上阳台,任晨风携着缕缕芳香轻抚着脸庞,三十多只信鸽也恰与清风撞了个满怀,正惬意地在晨晖中翻飞盘旋,甚是欢快!而阁楼里,带着口罩的父亲早已在忙碌了,他仔细地打扫着鸽子笼,只顾重复着每天那几个相同而又枯燥的动作。
我默默地望着这群小家伙,领略着它们那轻柔的羽翼掠过天边,在夏风娓娓的细语中留下的幸福痕迹。忽而,它们三三两两地在我身边停下,不约而同地做出啄食状,特别是那只“飞行冠军”小旋风,鼓着眼珠子,“咕咕”地叫着。这时,父亲也出来给它们喂食、喂水,我只是看着,父亲只顾喂着。
“老爸,你真的决定不养鸽子了吗?”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情绪。
“这还有假?我不是早就说了到你们那儿去,帮你们一起带娃呀!”父亲撇着嘴边说边收拾着盘子。“你就真的丢下它们了吗?”我有些急了,“它们……”
“别说了,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父亲轻轻地摸了摸“小旋风”,“过阵子,你们就要有新主人咯”,他故作轻描淡写般地提了下。
没等我插上嘴,父亲便转身下了楼,只留下一道透亮的光悄悄地穿过葡萄架,唤来了晨风氤氲在这凉凉的气流里,也唤醒了我沉淀已久的思绪……
父亲已近花甲,养信鸽有二十八个年头了,鸽子就是他另外心爱的孩子。父亲告诉我,他十六岁那年用五毛钱买了一对乳鸽,它们毛羽稚嫩,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他细心照顾下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那会,父亲心里满满的成就感。等我出生之后,我们住在了农村,父亲又养了五十多只信鸽,一养就是十几年。
记着那会院子里全是鸽子,灰色的、黑白的、洁白的,大的、小的,颜色不一,干干净净的。它们有时瞪着圆圆的眼睛,或左顾右盼,独自寻食;或交头接耳,追逐嬉戏;或扑棱棱飞起又落下,热闹极了。
对待这些小家伙,父亲可一点也不敢怠慢。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打扫鸽舍,动作麻利的他用刷子一遍又一遍地扫着粪便,他总说鸽子也和人一样爱舒服哩!粮食可不仅仅是稻谷,还有精心挑选的上好玉米、小麦、油菜籽,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佳肴,虽然成本较高,可他最舍得!当碰上流行性疾病肆虐的时候,父亲是最揪心的:配药、喂药、打针,无比悉心地呵护着,有几个晚上几乎整夜不合眼,时不时就要去看看究竟。几夜下来,父亲显然憔悴了很多。
这期间,我也经常听到父母为了鸽子而吵嘴。母亲总担心鸽子的细毛、笼里的微尘会加重父亲的气管炎,曾多次与他吵得面红耳赤。但是父亲还是倔强地坚持,不仅要把鸽子养大,还要培养出一批“蓝天上的健儿”,这不正如把一个孩子从小养到大,想让她出人头地吗?
除了给鸽儿最“丰厚”的待遇之外,父亲还擅长取经。自从加入了信鸽协会以后,每天晚上他都要与鸽友凑在一起聊鸽经,最妙的就是用放大镜看鸽子眼睛来区分它们的品相与优良。这些在我们眼里都一样的家伙,父亲却能摸出很多门道,尤其是在识别鸽子“好坏”上总结出了经验。于是,在放飞鸽子的比赛中屡次夺冠,深得鸽友们的崇拜,以至于大小“鸽事”都要向他请教。当然,父亲会耐心地与他们分享,不厌其烦,乐在其中。
每年鸽协组织的活动很多,放飞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江苏、武汉、湖南……当许多人翘首相盼时,父亲的鸽子总是抢先回来,那一刻,父亲眼里除了骄傲,更多的是眷爱。有一回,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家里,它带着伤。父亲并没有抛弃它,而是小心翼翼地为它缝针,消炎伤口,还经常与鸽子头对着头,眼对着眼,嘀嘀咕咕的,一待就是老半天。一个月后,鸽子痊愈了。那天,父亲将这位体肥毛亮的“客人”载到国道边放飞了,打那以后父亲更快活了,走路都带着风!
到了08年9月,我们住进了现在的楼房,只有10平米的小阁楼。母亲暗喜终于能断了父亲的念头,谁知父亲又把阁楼变成了鸽舍,就因为这个和母亲也没少吵。我也劝说母亲,他愿意养就让他养吧,随他的心意吧!最后母亲也默认了。
后来我成家以后,父亲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竟然多次提出他准备不养鸽子,等把鸽子处理完以后,就来我们工作的城市,帮忙照顾孩子,减轻我们的工作负担。当然,我和先生一直都没有同意,可这次,父亲终究不再听我们的了!
陌上烟凉,荼靡了几季时光,只因为他爱他的鸽子,而愿意与它们朝夕相处,风雨同舟;只因为他太爱他的孩子,而甘愿放弃一辈子唯一的一点偏爱,恰与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那般倔强!那般善良!
晨风又起,泪水模糊了我的眼角,恍然间晕出了这般唯美的朦胧:父亲正仰望着他的鸽群,嘴里念叨着:“为了孩子,我不能再陪伴你们了……”久久的,注视着他的鸽群翱翔在那片蔚蓝的天空中,飞向它们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