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鸽子的上海人
老早在很多老公房组成的小区里面,至少有那么一两家人是养鸽子的。上学学校就在居民楼边上的小孩,每天升旗仪式,会听到楼上的人家一声长笛,就会看见好多的鸽子在学校上空飞舞。这对于小孩子来说,又好奇又激动。
最早的信鸽会
上世纪初,上海、浙江、江西、江苏、四川、广东等地区有许多信鸽爱好者,饲养着紫金砂、流砂、松江灰等古老飞行鸽,并举行一些民间小比赛。另外,清政府在1842年签订的《南京条约》,上海被列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1843年11月上海正式开埠。1845年12月以后,上海老城厢的东面和北面划出了英、法、美租界,成为外侨聚居区,到1930年,上海外侨人数已达6万人。
上海开埠初期的外滩
外侨在沪经商、办厂、生活的同时,也将异国他乡开展的健身、娱乐和体育活动带到了中国,信鸽爱好者则带来了信鸽。
1、第一个信鸽俱乐部。1930年,侨居上海的英国人伦昌纱厂工程师杰克逊、“中央巡捕房”的柯林伍德等人,发起组织“上海信鸽俱乐部”(英文缩写S.H.C),由美侨比格斯任会长,英侨柯林伍德任秘书长。初期有会员二三十人,当年秋季就举行了六次比赛。
2、上海会员崭露头角。说是“上海信鸽俱乐部”,可不给上海养鸽者参加,理由是“上海的信鸽不够水准”。所以,上海的养鸽者叫它“西人信鸽会”。后来经过争取,上海本地的李梅龄、黄钟、周昌善、郭子颐、陈其惠等也分别于1930年末或1931年初,加入了该俱乐部。李梅龄在1931年春赛中崭露头角,不仅榜上有名,而且还包揽了苏州赛前五名。
3、李梅龄引进种鸽。1931年底,李梅龄花了5735块银元,托亲友从德国引进5对种鸽,其中比利时伟奇系、固耐系、德国军用鸽等,这是中国赛鸽史上第一次向欧洲引进优良种鸽。经过精心培育,1932年秋赛,李梅龄用新引进的良种子代鸽参赛,一鸣惊人,连得苏州、无锡、常州、丹阳、南京(当时最远放到南京)五站冠军,轰动了上海鸽界。
4、俱乐部更名。由于李梅龄突出的赛绩和贡献,1935年,被推选为会长,从此把“上海信鸽俱乐部”更名为“上海信鸽会”(简称S.H.C)。到1937年抗战爆发,该鸽会至少举行了150次比赛。
5、抗战爆发。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上海沦陷后,南市的“动物园信鸽研究会”不久就解散了。住在“中国地界”的鸽友纷纷迁居租界,因为住在租界里的鸽友,日本侵略军暂时还管不着,养鸽子也未受到禁止。
6、永安公司茶室。1939年春,在上海租界又成立了一个“上海标准信鸽会”。会长蒋葆奇,会员数十人。由于租界的特殊处境,除了比赛,信鸽活动仍可继续。1937-1941年间,每星期日下午,在南京路永安公司天韵楼茶室照样进行鸽集活动。
7、庆祝抗战胜利。1945年抗战胜利后,全国的信鸽活动又恢复了生机,上海也恢复了当年的兴旺。当时,据警察局(规定养鸽者都要向警察局登记)统计,饲养信鸽的市民有500余人。为了庆祝胜利,养鸽者以他们特有的方式加入庆祝行列,50位鸽友拿出1000羽鸽子,在上海跑马厅(今人民广场)一齐开笼,庆贺胜利。
8、解决鸽粮问题。1949年8月,李梅龄担任上海信鸽会会长,会员约200人。之后还陆续有不少信鸽爱好者的组织。为了解决鸽子的食粮,各个鸽会均向本地区政府提出要求。市政府根据鸽会的要求,在口粮极端困难的情况下,陈毅市长亲自批给鸽会每年3万斤粮食,并规定每户限养20羽鸽子,发一张购粮卡,凭粮卡购买粮食45斤,在指定粮店供应玉米、豌豆、稻谷和小麦,只限数量,品种可任意挑选。
上海信鸽界元老
当年,周昌善、李梅龄、黄钟、郭子颐一起参加“上海西人信鸽会”,是上海信鸽界“四元老”。李梅龄更是引进欧洲种鸽,育成了“李鸟”。
李梅龄
李梅龄1888年出生于广东省梅县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中学时代,就爱上了信鸽。他用几个肥皂箱子钉了几格鸽子窠,养了20多羽信鸽。其中有松江灰、紫金白砂,广东福山的流砂等中国名种鸽。他没有钱给鸽子买饲料,除了节省几个零用钿买点玉米以外,就偷偷地拿家里的粮食去喂鸽子。他父母发现以后,也是“知之为不知”,因为李梅龄从小读书用功,学业优良,课余养鸽,因而得到他父母的支持。
1922年,他高中毕业考取了上海同济大学医学系,毕业以后又向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考得博士学位即返广州行医。在同学的帮助下,再来上海挂牌当开业医生,随身带来一批老种信鸽,在白克路(今凤阳路)诊所的阳台搭了一个鸽棚。由于长期近亲交配鸽子逐渐退化。训放到昆山已经失去大半,到苏州所剩无几,到不了南京,更过不了长江。
李梅龄全家照
在“上海信鸽俱乐部”成立初始,李梅龄和黄钟、郭子颐、周昌善也知道不是英国侨民的对手,决心引进欧洲鸽子和他们一决雌雄。李梅龄从德国引进10羽比利时名鸽和德国军鸽,精心培育出有自己特色的优良信鸽,形成了中国一代名系“李梅龄系”,亦称“李鸟”。
“S.H.C.759” 天津—上海 冠军
1936年6月13日的《申报》,以“天津六百英里竞翔记”为标题,作了如下报道:“上海信鸽会此次举行天津六百英里竞翔为该会历届以来最长距离的大竞翔,各会员皆努力以达到此目的。由中国航空公司用飞机输送,于星期天上午5时放出,共计信鸽有52羽之多。是日放出天晴,直至山东方面则据天文台报告有强猛风力,天气恶劣致当天不能归还,翌日只李梅龄博士之鸽首先到上海。然只一羽,此鸽闻去年济南竞翔时亦是第一到,登录号(即足环号)为759号码,待至星期2日始终续归还云云”……
李梅龄天津竞翔的胜利,宣告了西侨一统天下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他育成的“李鸟”在信鸽界,正似欧洲鸽坛的伟寄、西翁、司达沙的意义那样,在当今许多冠军鸽的血管里还流淌着“李鸟”的一滴血。
石库门弄堂里养鸽子
很多养鸽人大概都有类似这样的童年回忆: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同学在马路上捉到一只小鸽子,去同学家里看到以后十分心痒,就希望要是自己也能有就好了,养一只就已经很满足。就这样有了和鸽子的第一次邂逅,之后一养就是几十年。从石库门房子养到搬进了大楼里,也带着鸽子参加了不少比赛。
王忠宝现在是位职业赛鸽玩家
王忠宝养鸽子养了五十几年,现在有一千来只,比赛得了奖他当然很高兴,不过他说,比起来,每一只都能回来更重要。前两年,在初春的上海西宝兴路街头,还能看到这样的情景:某天晚上八点左右,这里渐渐聚集起十几二十位爷叔,手扶着自行车张望着侃大山,车上架着、地上放着些半米见方的扁木箱,里头咕咕咕直响,这是他们的信鸽,他们在等训放鸽的人来收鸽。
集鸽时间原定晚8点,63岁的陈礼均早早就在街上等了,事实上因为堵车,集鸽车9点才到,期间大家不着急,都说难得有机会聚聚聊聊。集鸽车是个驮三个大铁笼子的卡车,每个笼子有两排,分八九层,装满能容近万羽鸽子。车子停下后陈礼均赶紧提着木箱上前,一只只从箱子里取出递给老板,十来个人百多羽鸽子不到十分钟就集完了。交了钱这些养人鸽不急着散去,更愿意继续聊会儿。
养鸽的人开玩笑说“家里最重要的是鸽子,第二孩子,第三老婆,没有自己”。陈礼均作为知青去了外地12年,后来开始养鸽,至今已经有40年了,他说养鸽子最开心的就是看到鸽子回来,“你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一直等,终于看到它拍着翅膀飞回来的时候,心脏都是咚咚咚跳的……鸽子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上海,很像我们这些知青出去那么多年能够回到上海,家里人看我们回来是一样的心情。”
养鸽子的人都怀念那个年代——人们讲感情,对大自然和小动物有包容心——鸽子蛋都是跟小圈子里的阿哥阿叔们讨的;弄堂里的阿姨刚烫了头发,却被信鸽滴了鸟屎在头上,老王当年还是小王,赶紧笑脸迎上要赔钱,对方一句不要紧;当年信鸽比赛,鸽子回来了还要到弄堂门口打公共电话报消息,排队的人听说是“鸽子到了”,都很理解地让出位置来;若信鸽在比赛里得了名次,单位同事和隔壁邻居们也会在人前夸赞:喏,那是我兄弟的信鸽……
老上海人的精神
据一位小时候住在浦东的年轻人回忆,那会儿她住的小区里也有这样的信鸽。当时已是公寓楼,大概有十来层高。在公寓楼顶偶尔可以看见一群鸽子在一起飞。它们大概有二三十只,会听候养鸽人的指令,一圈一圈地围着大楼打转,穿到楼后面,掠过银行大厦,再飞回大楼的内侧。她说,在玻璃板亮得晃眼的摩天大厦间,看到这样的景象真是怪异。它们的飞翔,和这个光鲜耀眼的地方格格不入。
后来,她在静安区威海路某个两层老公房的屋顶上,看见那里赫然立着一个大鸽笼。笼子规规整整做了很多层。每只鸽子安稳地入驻在自己的隔间,底层放着排泄桶和饲料。信鸽都是一群一群养的,成群飞来飞去的样子很有意思。这样的情景,让人感受到了一种老上海人的精神。这些养鸽子的上海人,即使在浮躁的商业中心,依然知道怎样善待生活,在急功近利的时代里保有着自如应对的从容——像那些鸽子一样,在楼与楼的角落里自由穿梭。
善待生活的本领,上海人一直都有。有时候只是为了适应更现代的生活,把它藏了起来。像养鸽人和他的鸽子一样,每家每户的主人,都有着自己品质生活的方法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