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王飞走了

    二月某天，父亲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乔叔叔走了。惋惜之余，下意识地问道：“那些鸽子怎么办？他的儿子还在养吗？”

    “哪还有鸽子，早没了。几年前就没养了。”

    今日，在田径场，忽然发现两只鸽子，羽毛饱满亮丽，看得出饲养的主人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它们在草地上缓缓踱步，挺胸抬头，像两个高傲的士兵。

    不多时，鸽子飞走了。带我飞回小时候，看到记忆中的乔叔叔的模样。

    2002年左右，父亲带我去他的同事家。一进门，仿佛打开了新世界。整个小院里满是鸽子，有的在台阶上相互梳理毛发，有的飞在屋顶咕咕地叫着，有两只竟然还落在一个人的肩上。那个人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向我招手：“妮，你来啦，来我这，和鸽子玩。”这便是鸽王乔叔叔。称他为鸽王不是没有依据的。进入他家客厅，我看见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锦旗，红的黄的铜的玻璃的镀金的，各式各样。上面写着“199x年xx杯成鸽赛x区金奖”“2000年X省信鸽比赛冠军”等等。

    我不停地发出一连串的感叹词，乔叔叔看到这般样子眉开眼笑，唤来两只鸽子在我手中吃食。一只是纯黑色的毛，一只是花色的，我还记得。在叔叔和爸爸的交谈中知道，他已经养了很多年鸽子。青年时代，因为兴趣，去乡下农家讨了两只来。偶然机会，他带着他的鸽子参加县里的比赛。让信鸽从某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按时返回，用时少的获胜。叔叔养的鸽子都很争气，第一次便赢得头彩。从那之后，他和鸽子的感情日益加深，比赛赢得的奖金既补贴了家用，也逐渐扩大规模。

    鸽子数量增多，一群一群地养，一批接着一批。后来，参加的比赛多了起来，他的名声也大了起来。有人登门询问他养鸽子的秘诀，有人向他购买比赛鸽子，有人开始称呼他为鸽王。每次出门，他总带一两只鸽子出去溜溜，飞累了，便停到他肩膀上。人们看见，知道这个就是鸽王了。叔叔有一个戒条：不杀鸽子，不吃鸽子肉。更不卖鸽子给别人吃。有人向他买鸽子，他总是反复询问，确定的确不会食用后，才依依不舍地卖出去。但除此之外，无论饭店还是私人，出多高的价格来买，他都闭门不见。

    小时候淘气，临走时，叫到“鸽叔叔，再见！下次我还要来和鸽子玩。”乔叔叔眼睛眯成一条缝，点点头。满是自豪的样子，我还记得。因为种种原因，我很久都再没去过他家。大概2010年，听说叔叔搬家，换到一个大一点的院子。我便缠着父亲要去看鸽子。小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直接戳人痛处，毫不心软。进门后，我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庞大的鸽子群，只有那么四五只，在花园架子上，耷拉着头，似乎在睡觉，连人进去也不理睬。

    我问：“叔叔，你的鸽子呢？怎么这么少？”

    叔叔很尴尬地笑笑，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说：“还有几只在外面飞着，快回来了。妮等着看吧。”

    “那几只肯定很大很漂亮吧？”叔叔欲言又止。

    后来听父亲讲“鸽子热”慢慢下去，各种比赛也逐渐减少，人们对鸽子的兴趣没那么高了。前年冬天，叔叔家的鸽子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一大半鸽子病死了。家里忙着搬家，纷纷劝他就势把余下的鸽子送人，不要再养。既浪费钱，家里的鸽子气味又大。叔叔托人请兽医来把剩下的鸽子打了疫苗，坚决地把鸽子随同带入了新房。剩下的鸽子非老即弱，叔叔即使很努力地饲养它们。最后也只能换来长长叹息。

    离开之前，我吵着要看奖状。叔叔带我进去他的小屋子里，一个大的纸箱子，小心翼翼地有序摆放着往日荣誉，没有灰尘，看得出是每天擦拭着的。叔叔苍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但叔叔眼睛里依旧闪闪发着光。之后，辗转打听到那些鸽子的下落。几年前，叔叔生病住院期间，叔叔的儿子嫌每天伺候鸽子心烦，经人介绍把那群鸽子全卖了，好像是饭店，又好像是某个想要进补的人家。家人告诉他：鸽子飞走了。他也没有说什么。想来，爱鸽如命，缘分也终有时尽。

    现在，叔叔走了。再也没有人会称呼他为鸽王，但是我还记得。想起当年他笑容满面肩头骑着两只鸽子的骄傲模样。鸽子飞走了，鸽王乘着鸽子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