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故事:我和我的鸽
作者:黄航
作者简介:黄航,男,1962年生。笔名:黄山歌、皇三阁。2012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公开出版文集《神钓》《裸痕》。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剧本《传说》获市政府三等奖,《白莲》成都市优秀短篇小说奖。
曾跟身边的朋友说了想讲讲我与鸽的故事,朋友们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与期待,但我却很快就有些后悔:一则耍鸽子“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二则其间的事儿于我情深意切但他人未必感同身受,这让我陷入莫名徘徊之中。然而,男人大麻风,既然话已说出,也算是作了承诺,不可食言。那就还是讲吧。何况“如果你还记得自由的鸟,有梦的白鸽,飞过最深爱的屋顶……”那就还是讲一讲我与那只鸽子的故事吧。以此为记。
缘起
我与鸽之缘,应上溯至那个动乱与饥饿的60年代,那年我6岁。
一只灰羽鸽子落在我家房上,缩头耷脑,一副疲惫不堪的落魄样子。
那天下午很冷,寒风阵阵。望着这只天落鸟,我和它一样浑身直打哆嗦。我想捉住它,但无计可施,只有眼巴巴看着。突然,我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果再等一会儿,附近的娃娃放学了,看见了这只野鸽子,几只弹弓齐射,它就在劫难逃。那个年代,农村男娃没啥可玩的,基本上都会打弹弓。玩耍久了,也许会有意外收获,比如弄死几只麻雀、斑鸠,用菜叶包起来吃烧烤,那可是美食了,也算打牙祭。我们那群娃最盼着的消息,就是生产队的猪呀牛的病了快死了,最好是死了,这样每家就可以分到一小块肉,就可以打牙祭。那年月呀,不要说吃肉,就是吃碗酸菜拌面也要大人做生才搞得成哟。所以这只落在我家房上的鸽子,十有八九会遭弹弓齐射。由此我有些发慌。
不出所料,以黑娃为首的那几个调皮捣蛋,不听我哀求,纷纷举起了弹弓,石弹“嗖嗖”射向那只可怜的缩头松羽的鸽子……
【昨夜接了一个电话,感到非常突然,对方粗声粗气,一口一个“三胖官”,弄得我好紧张。原来他在叫我童年时的小名(我排行老三,比同龄的小伙伴稍重一点,其实按现在的标准,简直不算胖。所以邻居大人小孩都这样叫我)。聊了半天才听懂对方说了些啥子,他说他就是我朋友圈说的那个黑娃,带头射杀房子上那只灰鸽子的“凶手”。电话里笑呵呵地夸我好记性……放下电话,我自语道:其实他在夸他自己好记性哟!】
那群捣蛋鬼不顾我声嘶力竭地哀求:不要打死它,我要拿来喂的……没等我说完,几发石弹出弓齐射。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瘫坐在地上低声地哭泣。这时,我听到了另一种绝望的声音:“飞起跑了!”明明打中了咋还飞起跑了呢?不一会儿那群娃也失望地离开了。我立起身,望着那只鸽子蹲过的地方,鸽子没有了,房子上空飞舞着几片灰色的羽毛……
一个难眠之夜,脑海里全是鸽子和飞舞的灰色的羽毛。流出几滴泪,好像是红色的。
早上起来,外面飘着雪花。
妈妈天不亮就做农活去了,爷爷到石灰窑做工,哥姐弟妹都上学去了,爸在区公所上班平时很少回家。家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她像往常一样切草喂猪。
来到后院的竹林,满地白雪。我想那只鸽子,受伤了的它一定遭受着寒冷、伤痛、孤独、绝望……
我四处寻找,盼着奇迹发生。我很想找到它,心想如果找不到,它肯定会被冻死饿死在这茫茫雪地。
后来,终于找到它了。在竹林旁的一块菜地,它萎缩在一片青菜叶下面,前胸毛上有明显的血渍,身子稍有颤抖昭示着它还活着。我捧着它奔进家门,找了个纸箱装着,从猪圈里抽了几根谷草,折了几折放在鸽子脚下暖窝。不一会儿,它慢慢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桃红色的沙眼,周围有着白白的眼皮。
我找来水杯,在米缸子抓些米放在纸箱里,看它吃喝。大半天都这么陪着、望着,内心的高兴和激动简直不得了。
然而,到了下午我突然感到一丝悲凉,要是大人们回家看见了,不准我喂养这只鸽子咋办呢?
【我的真情倾诉,赢得了各位的友好围观和点赞,我很感动。然而,今天我想要给大家坦白的是,我的初心随着记忆的回溯正面临挑战,我原本以为那些关于鸽的事儿,就像是一曲曲轻音乐,说者和听者都应该会舒心畅快才对。可是,我却隐约地感觉到有一片冰凉向我飞来……】
波折
我怕我的家人发现它,我怕因为他们的不允而失去它。我抱着纸箱,顺着木梯爬上了我家的阁楼。这楼足有三四米高,只铺了几块发黑的木板,其间稀牙裂缝,踩上去一闪一闪的,着实有些吓人。我胆小且恐高,从来不敢爬树翻墙。邻居家的小孩都笑我是胆小鬼。但为了我的鸽,我上了楼,并且把那装有鸽的纸箱塞进了人字架的方窗边。然后,我眯着眼顺着木梯子下来,棉袄里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这汗是吓出来的)。
每天趁家里人不在,我就上去喂那只鸽子。我看它喝水,我看它叼食,我逗它,用手指戳戳它的头,给它讲话,和它笑……它仿佛成为了我的朋友,成了我的伙伴。
【哦,顺便说一句,昨晚有网友问我:按理说你那年纪也是该上学的,而你却在家瞎逛呢?也许这仁兄是一片好心,但他这一问,却让我生出一丝淡淡的悲凉】
我们家5个孩子,只有我没上过幼儿园。不是爸妈不让我上,而是我没上幼儿园的命。听大人们讲:那年爸妈把我送到幼儿园,我死活不愿意,在幼儿园又哭又闹。老师拿我没办法,要求爸妈接回去。爸妈不肯,还同老师闹了一阵。一次妈妈挑粪路过学校,担心我哭,她跑到教室边,从门缝中看到我躲在角落里哭兮兮的样子,妈妈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冲进教室里把我抱回了家,从此我再也没去过幼儿园了。弟妹小时,我和他们一起作伴一起玩,弟妹长大上幼儿园了,我就在家看婆婆切猪草喂猪。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网友听了我答复,荧幕上打出三个字“哦,理解”。】
再说,我把鸽子喂在楼阁上没过多久,还是被家里人发现了。记得是个周末的晚上,全家齐聚一堂。我妈在我们家有绝对的权威,大小事几乎都是她作主。妈说鸽子也是一条命,不能杀,还是送人为好。老三开了年就该上小学了,喂啥子鸽子嘛。大家听了妈妈的话表示赞同。我把纸箱抱得紧紧的,闷起不开腔,这样僵持了好久。最后,爸和妈触了下耳朵说是暂时让我喂着,合适的时候送走。把鸽子放到阁楼,我心上的那块石头才落地,好畅快啊。我心头在问:“一向威严的妈妈,今天为啥手下留情了呢?”
【《我的鸽》坦白着我的童年,那些封存了半个多世纪的纯真、无知、无奈、孤独、渴望裸露于现实的世界,我不顾一切,甚至于用最干净的泪水洗去记忆的尘埃,让逝去的更为清晰、更为明亮,尽管这样的过程和感觉并没有多少快感,但我却愿意这样做,因为我自信从心底自然流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
爸妈没有强迫我放弃我的鸽,反而破天荒地让我继续养着。说实话,即使他们硬要夺走它,让我的鸽从我的手中消失,我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倘若那样的事真的发生,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做出何种歇斯底里的抵抗……
我忽然感到一种被爱包裹的温暖,我的双眼禁不住流出一行热泪。
我的鸽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很快就恢复了生机与活力。受伤的前胸长出了闪着金蓝色亮光的绒毛,它强大的自愈能力简直让我难以置信。它跳出纸箱,立于窗前的屋瓦上,它昂起头,扑闪着纯灰发亮的双翼,张开小嘴发出“噜噜”脆响。这让我想起我的小妹手里举着一个棒棒糖,一蹦一跳地放学归来的样子。
我的鸽在我的面前尽情展示她良好的状态,眼前的情景简直让我欣喜若狂,我吹着口哨唤它、亲热它。它扇动翅膀,跳跃着,忽近忽远,就像是在向新世界展示着一种获得新生的兴奋和喜悦。
忽然,从邻居家的房子上窜出一只黑色的猫,跳到我家房上,直扑我的鸽。吓得我的鸽腾空而起,瞬间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的鸽经过我的精心照料,恢复了它的生机与活力。它扇动翅膀,时而跃起落下,时而急步前冲,用硬硬的小嘴壳撞击我的手心。它尽情地展示着重获自由的喜悦,却不知危险正向它靠近。】
虚惊
一只黑色的、眼睛闪着蓝光的猫,从我家邻居的房顶纵身而下,落在离我的鸽不远的屋脊上,并立即张开了大嘴,亮出尖牙,向我的鸽直扑而来。
面对这怪物的入侵,面对我的鸽此刻的险境,我本能地大声惊叫。听见我的嘶哑的怒吼,我的鸽腾空而起,立刻消失在我的视线。而那只黑色的猫,在其捕食失败之后,脸毛蜷缩,怒目圆睁,并张开嘴巴发出“突突”鸣叫。
“我的鸽!”我的心在呼唤的同时,我的身体猛地跃出了阁楼窗门,急速爬上了房顶,我的身后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瓦碎的声音。那猫被我的这一举动吓得落荒而逃。
我站在瓦房上,急速地环顾四周,寻找我的鸽。房子上沒有,我家的两棵大桉树上也没有,“鸽呀鸽呀”,我心头在呼唤,声嘶力竭。我在屋脊之上,反复走着,我的鸽不见了,我的鸽子飞走了,我的嘴在不停地张开,到最后已没了声音……
太阳西下,寒风又起。冰冷的细雨落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我骑在屋脊上,眼角上的泪珠已成了冰粒。
“快下来!”有人在唤我,房子下面的坝子上站了好多人,有婆婆,有邻居王大娘,还有我不认识的老老少少。“我要等我的鸽回来!”我固执地回答道。我坐在屋脊之上,仰望天空。
忽然,从东北方向飞过来一只灰色的大鸟。飞到我的上空便开始盘旋,几次盘旋后,它越飞越低,几乎擦着我的头。我兴奋,我激动,我伸出双手,摊开手掌,吹着口哨。那灰色的鸟放慢了飞行的迅速,然后收起双翅,向我缓缓飞来,稳稳落在我的手板心上。我兴奋到了极点。我把它捧着,它跟我“咕咕”地点头。屋下的大爷大娘们惊呼着拍手叫绝……
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鸽有两大天敌,一是飞行中怕鹞子俯冲截杀;二是起飞前怕野猫偷猎。需要给各位老铁说明的是,家猫从小就和鸽一起生活长大的,它不会对鸽进行攻击,甚至会与鸽儿们成为好朋友。我家现在的那只金色的猫就和我的鸽相处友好,有时,金猫躺在鸽笼出口晒太阳,我的鸽比赛归来,猫挡住了进口,我的鸽就会用小嘴壳轻轻啄它,告诉它:请你让开我要进去,那猫会知趣地挪开身子,让出道来。
赌命
一天下午,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我站在屋前的桉树下,欣赏着我的鸽在我屋的上空盘旋。几个娃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指着我的鸽“咯咯”地笑,其中两个掏出了口袋里的弹弓。见此情此景,我猛然感到我的鸽将遭受伤害,我转过身子向这几个娃哀求道:“这鸽是我的鸽,是我喂家了的,你们不要打我的鸽!”然而,这几个娃根本不理睬我,另外几个娃也掏出了弹弓。
我继续着我的哀求,我念着我的鸽不要落下,希望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甚至于不回来了也行。然而大伤初愈的它,也似乎猜到了这种危险,飞呀飞,就是不肯落下。那几个娃有点不耐烦了,纷纷拉开了弓,想要击杀飞着的我的鸽。一幕即将失去我的鸽的惨剧将要发生。
我势单力薄,想要阻止他们几乎没有可能。我开始发抖,我开始流泪,我开始大声喊救命。我的鸽已精疲力竭,飞行速度明显降低,受伤和死亡的命运成为一种必然。
就在这群娃吼着要发射石弹的时候,我冲进屋里,抓住一把锄头,扑到这群娃面前,把锄头高高举起:“不要打我的鸽!”我声嘶力竭地吼道。想不到我的意外举动起了作用,这几个娃竟现出怯色来,即将发射的石弹却收了回去。一个领头的娃走过来,轻轻推我一把:“咋的?你敢动手。算了,这样子,你只要打独角战,赢了我们,今后保证不动你的鸽。”
面对挑战者数量和个头都胜过我的现实,再抬头望天空中已经精疲力竭的我的鸽,我决定应战并奋力一搏。我想,也许寡不敌众,会被这群娃弄得很惨,但为了我的鸽,我必须战斗,因为这是我的鸽尚有一线生机的唯一机会。
“一对一”,见那群娃都提起了左腿,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我后退一步,吓了一跳。
“好!狗娃子,上!”带头大哥手一挥,那狗娃子提起左腿,一纵一纵地冲过来。
狗娃子比我大两岁,高出我半个脑袋,是这群娃中力气最大的。
见狗娃气势汹汹地按过来,左膝盖骨翘得老高,我往侧边一闪,躲过了他的重击。而狗娃扑了个空,差点跌倒。这样躲躲闪闪反复了几次,我抓住机会,在他扑空还没有折过身的时候,我翘起的左膝盖直接猛击他的屁股,狗娃子一个趔趄,饿狗抢屎般败下阵来。
“跟我上!”带头大哥提起左脚,朝我扑来,其他几个娃提起左脚也一起按过来。
见势不妙,我拔腿想跑,我想这是场不公平的较量,这是场不可能胜利的决斗。但我想到了我的鸽,现在它已落在屋顶上,如果这几娃举枪齐射,我的鸽必死无疑。别无选择只有应战,我提起左脚,急速后退,向旁边的一个大茅坑靠近。
这群士气正旺的娃,高翘着左膝盖,向着我后撤的方向快速追击。
我立在茅坑边沿,已无路可退。茅坑很大,上面浮着生产队抛进的猪屎牛屎腐枝烂叶,里面鼓出的泡泡,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群娃在离我两米多远的地方停住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进攻中稍有闪失,就极有可能掉进茅坑。他们相互对视并做出怪相,也许是让我的“背屎一战”怔住了。
带头大哥喊了几声,都没有娃响应。也许怕丢了面子,他翘着左膝盖冲了过来。这次我没有躲闪,而是正面跟他硬对硬。一阵剧烈的疼痛钻进我的神经,我摇晃着身子。这时,我看见带头娃因为用力过猛,居然刹不住车,迎头向茅坑栽去。说时迟那时快,我猛扑过去,正好抱住他的双腿,他的身子落入茅坑,他大声喊救命。那几个娃简直吓傻了,竟立在原地发呆。我惊呼他们快过来帮忙。
带头大哥被大家合力拉了起来,脸色发白。立起身,他走到我面前,给我脸上一个巴掌。我有些懵:这么狠的一巴掌,咋不痛呢?
“你们以后就不要整‘三胖官’的鸽子了!”带头大哥边说边招呼那些娃走开。
【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多磨的童年却各有不同。对于幸福与多磨的理解,其实于童年时并沒有多少在意,好也过一天孬也过一天。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思维更成熟了,我再回过头想那童年的日子,才越发觉得童年或幸福,或多磨。因此,童年因朦胧而纯真美好,即使这种纯真和美好还带有淡淡的哀愁。】
挨打
在阁楼上喂完鸽子,天色已暗。听到婆婆大声喊我“三娃子,下来烧火了。”隔了一会儿,她又骂了一句:“看你妈回来不整你一顿饱的才怪。”
我跑到灶台边,急急忙忙地拿起火钳,把干笋壳和玉米秆送进灶堂。弟妹围在锅边,看婆婆做饭。婆婆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瓶子,里面装有小半瓶清油。她朝烧热的锅里慢慢地倒了几滴,然后拿起一个用草纸叠成的方块,把那几滴油抹满全锅。锅里“吱吱”地冒出烟来,接着,婆婆把一堆切成片的红苕倒入锅中,再倒进半锅热水,用发黑的木锅盖盖住。
“又吃这个!”弟妹瘪了嘴摇着头走开。我蹲在那里架着柴禾。
过了很久,婆婆才走过来。她揭开锅盖,用筷子朝锅里戳了两下,说:“红苕耙了。快把火熄了。”
妈和姐姐、哥哥一起回家,各抱一捆猪草。那时,姐姐哥哥下午放学后,还要下地干一班活路才能回家吃晚饭。其他家庭的娃也差不多都这样,那个年代,也许读书只是应该,干活才是必须。
吃饭前,婆婆朝妈耳朵说了句啥话,妈说:“等吃完饭再说。”
我突然感到心头一紧。
一个大盆端上来,一半水一半红苕片片,这是主食。爷爷从灶房端过来一个白色大碗,里面装着用红豆瓣儿拌小葱做成的“咚咚酱”,这是下饭菜。大人们吃得津津有味,而我们这几个娃心头却念叨:一天两顿红苕,没有油荤,糙得慌,整天口水直冒。妈见状,吼道:“还刁嘴啊?顿顿有这个填肚子就不错了。”
收拾完碗筷,大家离开堂屋。
“三娃站住!”妈大声吼道:“把裤子挎开,趴到板凳上。”
我顺从地趴着,亮出屁股。妈挥动黄荆条子,抽在我的身上。她边抽边骂:“喊你不要在外面惹祸,你就是不听,打死你。”妈声音有些嘶哑。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有人告诉我妈:你家三娃同那群娃打架,有一个差点掉茅坑淹死。婆给妈说的是同一件事。他们哪里晓得,我那是被逼的,那场“决斗”都是为了我的鸽,为了我的鸽不至于被这些娃弄死,才与之独脚战的……
然而,我妈曾给我们几个娃立下规矩:无论有理无理,只要在外面与人打架造孽,回家必遭暴打。这几乎影响了我的人生。我胆小、自卑、自责,怕给人麻烦,更不敢逞强。我不害别人,别人害了我也绝不会记恨,甚至于连报复的心也没有……因此,即使妈这样打我,并且打得钻心的痛,我也没有辩解,我只是痛苦地忍受着、呻吟着。
教训结束,姐递给我一条热毛巾:“快把脸洗了,以后别再惹祸了。”
挨了一阵打,屁股很疼,而我的心里却感到异常轻松。妈妈虽然狠狠地打我,但却没有把我的鸽夺走……
惊喜
【我与我的鸽子的故事,一次次地翻出,一次次地剥开,一次次地倾诉,我的灵魂也在一次次地被撞击、被荡涤。那些被唤醒的岁月,那些所遭受的林林总总,包括愚笨和胆怯、寂寞和孤独、辛酸和苦闷,如雪花般慢慢融化,然后,化成涓涓细流滋养着我的人生……】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那盆红苕片片,便各自回屋睡觉。那时的生活就这样简单:大人吃饭干活睡觉;小孩读书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如此循环往返。
堂屋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溜下床在里屋偷看。妈开门,见李大爷牵着个娃,那娃右手提着个竹笼笼。妈问有啥事?李大爷说:“三娃他妈,昨天,我这黑娃要不是你家三娃拉他一把,恐怕已经掉到茅厕(方言念:si)头淹死了,拿问你们哈。”说完,没等我妈开口,李大爷便把那竹笼子递给我妈:“你家三娃那鸽子是只母子,我家这只雄鸽子拿去配起,二天要生好多崽崽哟,也算是以表谢意。”我妈推辞着不肯要,连声说:“我家三娃不懂事,我都已经打了他了。哪还敢要你们的东西?”又说:“再过两个月,三娃就上小学了,还喂啥鸽子呢?”李大爷见左说右说都送不脱,干脆把那装着鸽子的笼笼放在门口,拉起黑娃就走……
第二天清晨,妈把我叫到身边:“这鸽你喂着,跟你那鸽作伴。”说完,妈穿好一件旧旧的黑黑的棉衣,挑着粪桶,消失在漫漫白雾中。不知咋的,刚才还异常兴奋的我,此刻,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酸楚……
那是一只红羽雄鸽,体大、鸡眼、底沙干厚且层次分明,挺胸抬头,雄赳赳的派头,是一只非常优秀的鸽子。
我的鸽每天在外面飞走飞回,那“帅哥”被关在笼子里,一个劲地“噜噜”鸣叫,时不时还用头撞击笼子,像在抗议:放我出去,我也要飞。
鸽子恋家是本性,我若放了,它就会飞回黑娃家,我肯定不会干那样的蠢事。这样过了许多天。
有一天下午,我照样去阁楼上喂鸽子,突然发现我的鸽蹲在笼子边,眼巴巴地看笼子里的红鸽,时不时地点下头。“帅哥”撒开右翅,也时不时扑向我的鸽点头,与此同时,它的“噜噜”响过不停,仿佛在说:外面的美女,进来玩玩吧。
后来,我的鸽变得十分温顺,笼子里的红鸽也不再昂头挺胸,而是挨着边缘,尽量靠近我的鸽。它们时不时互啄对方的脑袋。见火候已到,我放出红鸽。它没有飞走,而是追着我的鸽,在窗外转着圈儿……它们相互配合,演绎着动物世界传宗接代的美好故事。
永别
我的鸽遇到那只红鸽子,日久生情,很快配对成功。大约10天后,产出两枚白花花的鸽蛋。18天后,便孵出两只毛茸茸的乳鸽。一个月后,两只红幼鸽便随父母一起在天空中飞翔。
我家的房前有两棵大桉树,那两只小鸽子总喜欢歇在树上。日子久了,两只老鸽也养成了上树的习惯。它们哪里知道:这样的坏习惯正导致危机歩步逼近。
一个赶场天,从四面八方赶来县城的人络绎不绝。我家住在场口边上,是北河东面,那些赶场人的必经之路。我的鸽儿们在空中飞累了,便栖落在房前的桉树上。到了中午时分,一个扛着长管火药枪的男人,来到树下往上望了又望。这人长得牛高马大,黑脸、大眼、胡子拉碴,很有些凶神恶煞。见此人贼眉鼠眼的样子,我感到他要弄我的鸽。我进屋把婆婆喊出来,又冲到黑大汉的跟前,大声说道:“树上的鸽儿是我们家的!”黑大汉推我一把:“歇在树上的就是野鸽子!”他端起了长管火药枪。这时婆婆已跑过来,用劲推着黑大汉。赶场的人也赶过来看热闹。不知黑娃和那群娃哪里钻出来的,也跑过来把黑大汉围起,口里嚷着:“不许打三娃的鸽子!”赶场的路人也指着黑大汉说:“鸽子是人家喂的,凭啥子用枪打人家的嘛?”
黑大汉环顾四周愤怒的人群,端着火药枪却不敢击发。对峙了一会儿,便收枪离开了。刚走几步,黑大汉突然举起火药,对着天空,只听“呯”的一声,一股黑烟从枪管冒出。众人吓了一大跳。
我虚惊一场,心存感激。庆幸众人的见义勇为,救了我的鸽的性命。
时间过得真快,冬去春来,河边的柳枝已冒出新芽。
临近黄昏,我爸回到家。
妈问:“今天不是周末,回来干啥?”
我爸说:“三娃明天上学第一天,我送他去。”
我爸对我说:“上楼把鸽子装在笼子里,明天给李大爷送过去。”
见我哭兮兮的样子,我爸又说:“都读小学了,不能再玩鸽子了。”
那天夜里,我不能入眠。我几次把头从蚊帐里伸出来,看床下放着的鸽笼。
第二天一早,我爸把我叫醒。我妈给我换一身新衣,拍一下我的脑壳说:“把鸽子送走,好好读书,学校有好多同学呵。”
把鸽笼送给李大爷,跟着我爸后面,朝学校走。路过青果街的甜食店,爸说:“吃碗糟粉子再去上学。”在我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进馆子吃东西。爸叫了两碗,我和爸各一碗。爸把他那一碗粉子倒一半给我说:“你吃长饭,多吃点。”
送到学校门口,我爸说:“只有好好读书今后才挣得到饭钱,才吃得饱饭。记着回家的路,今后没人送,靠你自己走。”
这样,告别了我的鸽,我开始了漫长的读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