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牧鸽人 [二十]
牧鸽人沧桑之风雨人生
罗夫人西窗课子 老学究古道传书
话说曾仕隐的一番回答,使在座的都感到既吃惊又赞赏,也是这孩子几年来不能示人的压抑,今得以倾诉的缘故吧!“真谓年少老成持重,难得,难得,孺子是可教也!”老学究不无感慨地说。罗夫人说:“孩子,你解开上衣让娘看看。” 说到此她已是热泪盈眶。仕隐业已解开上衣,罗夫人上前抓住衣领将上衣半褪露出双肩,蕊芝跟了过来,鑫家妯娌也凑到跟前。只见他左肩胛一块不大的紫黑红色胎记呈现眼前。蕊芝急呼:“姆妈,看!珠沙记!珠沙记!是二弟回来了。”罗夫人悲从心来,实难忍禁,泪流满面,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只叫了声天佑儿啊就已咽不成声。仕隐听娘在叫他,又发悲声,他扑通一声跪倒尘埃、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娘啊,孩儿不孝,就嚎啕痛哭伏地不起……
那罗夫人数年来对丈夫与儿子的思念与悲伤纠结于心,今日与儿子重逢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在座无不动容,尤其是鑫家俩女人陪了不少眼泪。这举人老爷亦怕失态,就走到庭院内去看鸽子,错以分散下他那沉闷的心,不让人看到他眼角已迸出的泪珠。那五只不同花色的鸽子在院中游走,时而飞起小盘旋,时而落下,点缀着这座沉寂的小庭院,见到这几只鸽子又勾起了他的猎奇心,以后有机会得向仕隐打听打听。罗夫人经鑫氏妯娌劝慰再三才止住悲声,她已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了,又叫蕊芝扶起曾仕隐站立于罗夫人身侧。这时老举人复踱入厅内言道,今日罗夫人能骨肉团聚真谓天意,几年别离,母子重逢必有千言万语待叙,老朽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蕊芝代母恭送至门外,叫了一辆黄包车,目送老举人离去。这老学究一走,鑫二官人也就坐不住了,这里都是些女人多有不便,于是也起身告辞,好在有鑫氏妯娌留下,罗夫人又在悲切之中也就都没有挽留。
老夫子回府后一时仍回不过神来,这人间的悲欢离合乃众生之大喜大悲,茫茫苦海古往今来谁又能超脱。这伢子啊!以后当又如何呢?人云:这“老古董”竟如此多的悲天悯人之心,何不皈依我佛!阿弥陀佛。的确,老学究忙乎了这么些天,这弦一松下来人就散了架,是要找个去处皈依皈依,于是,他径直走向那张籐睡椅,躺了下去。他想啊!还得给莫老三通个信,他一定在等着消息呢。最使之头痛的还是那难缠的宋老六,今日仕隐已母子相认,那傢伙定会来讨要鸽子,只怪我当时情急许他四条腿子(诙谐语,即两只鸽子),剐皮子的老六是个能下狠手的主,看来我那对白凤头难保了,行善难啊!老学究就在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多了一条薄被,一看时钟已过下午四时,他连说不好,要误事了,连忙起身出门情急匆匆地朝山货栈行去。
那宋老六未见杨老爷消息,碍于讨要鸽子之嫌他没有上杨府去找杨老爷,却早早地就到莫老三处来寻,结果等了两个时辰都未见踪影,坐奈不住,只好在门外踱来踱去打发时间。老学究远远看到是宋老六在山货栈门前徘徊,心想这些操刀的也非都无见地,今日看来这宋老六不但剔剐得一手好皮子,还颇有心计,知道在此处候我,且看他如何说法。他故意揶揄道:“杨(宋)大掌柜,怎有闲在此消遥!”老六一听,心想连对我的称呼怎么都改了,莫非事成这老头儿就要赖账了,这四条蹆子我定是要的,也就回答:“在此恭候杨老爷多时,只为避索要之嫌,故有此一举!”说完嘻嘻一笑。老学究答曰:“此处勿谈鸽事,先见过莫掌柜再说。” 老学究回他一颗软钉子。于是双双走进莫老三山货栈,莫老三将二人迎进客厅上茶。老学究将今上午去兴安街36号认亲前后对二人说了一遍,莫三连说好啊,好啊!总算帮扶成全了这伢子。宋老六这时在想,你这老头儿该说说那四条蹆子了吧!谁料道他竟说:这些天来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宋掌柜帮我打听鑫祥皮货庄之事,乡下城里的跑来跑去倍加辛苦,我想……”未等老学究说完宋老六忙说,知道就好,老爷您若知道君子一言就更好,您老接着说。宋老六这时说话语气凌人。学究仍乐悠悠地说:“老六呀!我想我今天还未曾吃午饭,现在正饿着咧,不如趁此请你们去老长顺吃碗酱汁面,以表谢意如何!”老六想,你这老滑头还真的赖账了,一碗面就把我给打发了么?他的脸阴沉了下来。那厢老学究却在偷觑着笑。莫老三忙说,怎敢破费杨举人,今日我作东。贾二来报,说曾仕隐来了,现在门外。莫老三说,来得正好,叫他一块去老长顺。
一行四人来到老长顺面馆,找了个雅座坐下,这莫老三硬要作东,要了三鸡丝一酱汁四碗面,又要了四碟卤菜和一碟五香花生米,一壶上好的谷酒。三副杯盏,莫三将酒一一斟满,举杯在手言道:“我莫老三有幸结识举人老爷和宋掌柜,非常快活,舍侄多承两位帮衬,感谢,感谢,我一个粗人不会说话,莫见笑,借这杯老酒恭敬两位一杯,等我大哥来潭州时再请。来,请一同喝光了此杯。”老学究知他是苗人,说话做事没那么多讲究,粗人快语倒也豪爽。饮毕,莫老三复将三人空杯斟满。老学究问仕隱,你不在家陪你母亲又跑出来做甚?仕隐答道:“是家母要我出来有事要告知四阿公您,我先去过四阿公府上,三公子说您来了莫三叔家,故此赶了过来。”学究问,此来何事?答曰:“家母得知四阿公与宋掌柜都非常喜爱鸽子,故此要我将我带来的那两只白玉翅送给四阿公。请宋掌柜自己在其余的六只中挑两只。另外后天上午请四阿公去家里一趟,我母亲有事请求您帮助。”学究又问:仕隐呀!你们老家也养鸽子么?答曰:“养的,但没有这样好看的花鸟崽,都是灰色的,我阿妈非常喜欢白鸽子,她说白鸽最美丽,最善良,是神。”
老学究心想,幸亏我多问了这一声,不然收下这对白玉翅就夺人所爱了。看来他们家养鸽子已有很久渊源,这时他的猎奇之心得到缓释,复言道:“承你母子盛情,白鸽老朽断不能收受,就领两只紫玉翅吧!那对铜膀可否就送给宋掌柜。我曾许他一只鸽子,我就送他一只点子吧。” 听他俩这一说宋老六已是满脸春色了。仕隐道:“谢四阿公安排,但不能要您老送鸽子,还是我将庭院那只白的送给宋掌柜吧!”这时宋老六更是笑逐颜开乐不可支,道谢连声。为了安顿苦娃子那几只鸽子,莫老三对他说:“娃娃,你就要搬回家了,不知你家有没有养鸽子的棚,如有就当叔没问,如果没有三叔明天就去请匠人帮你搭建一个小棚,材料我吩咐贾二送过去,你看如何?”仕隐答道:家里现在五只鸽子,它们养在一间小屋里,可自由出进,我想后天四阿公去我家时帮我看看,如需改进,到时再来麻烦莫三叔。这几只鸽子暂时还养在三叔这里,等家里安排好了再转过去。”他们边吃边说,一壶老酒三五几斟也就见底了,吃喝罢,四人离店回到山货栈。宋老六抓走了那两只“铜膀”鸽子,老学究催着仕隐快回家,于是他俩也分头离去。
话分两头,仕隐这娃娃业已认祖归宗,看来再回双溪镇去是不可能了,大哥想入赘这娃子也只能是空想而已,不管怎样吧,先得给老大报个信再作道理,于是莫老三风急火燎地叫来了贾二,要他快收拾动身,坐去衡州的轮船赶往双溪镇。叮嘱他见到莫大掌柜时,将这娃娃认祖归宗的经过务必要说清楚,让他们好放心,吩咐完毕,贾二就匆匆地赶轮船去了。他坐了一夜的船,次日凌晨到了衡州,上岸胡乱吃了些东西,又匆匆沿旱路朝双溪镇赶去。上午十时许赶到双溪镇,莫老大陡见着贾二着实吃了一惊,这贾二突然回双溪镇,莫非老三出了什么事,直待贾二坐下说明原委他才将心放了下来。突然莫老大莫名地放声大笑说,这娃娃造化大,老天都在庇佑他,真是孝心能动天地鬼神。我得去潭州看看,莫大嫂在旁边高兴得直擦眼泪,只有莫妮的表情变化莫测。莫老大吩咐贾二先去客房休息。贾二去后莫妮也回房去了,莫大嫂问莫掌柜说:当家的您真的要去潭州?“是啊!我得去看看。” 莫老大带着心事说。莫大嫂又说:“去看看也好,这娃娃也真惹人牵挂,我想您把莫妮姐弟也带去吧,她姐弟俩也挺想苦娃子的。”好吧,明天就动身,你先为这俩孩子作下准备,我就担心“狗子”这孩子太顽劣会惹人笑话。莫老大说完就出门找管家去了。
再说老学究两天后来到兴安街36号,仕隐已在门外等候,叫了声四阿公双双步入客厅,罗夫人迎了出来,对老举人说:“烦劳举人老爷移步寒舍,真不敢当,请老爷上坐。”老学究道:罗夫人无需这样称呼,老朽乃前清一遗老,不值一提,以后请随孩子称呼,就叫我四阿公吧!罗夫人回答说:“好,恭敬不如从命,四阿公忒过谦了,按清吏治,举人可放任七品县令,尊称您一声老爷又何妨。今日请您老过府实为犬子天佑之事,想请四阿公拿个主意。”四阿公道:“罗夫人有何吩咐可直言,老朽当尽力。”罗夫人说:实为天佑求学之事,三几个月之后就要开学了,天佑从未进过学堂,在彝家寨子虽随欧阳管家教读,毕竟不知达到了什么成度,现在该上几年级才妥,此其一;再者犬子来到潭州多亏莫家和四阿公等恩人相助,我母子才得团聚,为此我想办两桌酒席宴请大家聊表谢意。想小儿年少,我一介女流多有不便,此事得请四阿公先订个日子再代为张罗一下,不知您老允否?学究答曰:“回罗夫人,此举甚好,待老朽办妥后再来告知。公子天佑读书一事我看这样,先补习,再决定。我明日找几本小学四年级的和高小五年级的算术书送来,罗夫人可收拾一间书房供他每天上午读书和做算术练习,下午两点到我府上补习国文(现今的语文)、作文。这样一来他有多深功底就裸露了出来,择年级之事就不难了,不知罗夫人认为可否?”罗夫人回答说,就按四阿公说的办,下午我就与小女将西厢房原是天佑父亲的书房收拾好,给天佑做书房,他有不明白的事理我也可以在此教他,从此罗夫人就在西书房课子。
待罗夫人说完,天佑求四阿公帮他写两封平安信,问及原因,天佑就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四阿公也就按其所述写就。其中一封寄往贵州瑶山彝家寨子覃大叔收,另一封寄往茶马古道九嶷古道马栈山神爷收。四阿公对这两封即将寄出的有姓无名和无名无姓的信十分不解,这罗天佑却说那里的赶马人是没有姓氏名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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