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成都,自古以来人杰地灵,为中国西部重镇和经济文化中心,相对其它地区物质生活条件较好。在辛苦劳作之余,人们也向往平静清闲带几分惬意的生活。川西坝子茶文化催生大量茶馆与茶铺,闲坐吃茶,抽烟打堆,广交朋友,谈天说地,评书川剧,赏花玩鸟,均甚为流行,而“玩鸽赏鸽至赛鸽”活动也是其中之一。很长一段时间,城中心的鸽市香火不断。每到周末人流如织,成都地区的信鸽爱好者,始终坚持自己的这份情怀。
解放后的十来年间,由于物质生活相当匮乏,政治运动此起彼伏,养鸽变成了“藏在家里的爱好”,城里的鸽市失去了原来的喧嚣,信鸽放飞成为三三两两的地下活动。等到上个世纪60年代初,生产生活秩序有所恢复,压抑多年的成都信鸽运动,得以走向前台。这个时期成都鸽友大胆尝试放飞比赛,多路突破,奠定了后来赛鸽运动的大方向。
文革后期,信鸽运动快速发展,700公里放飞连续获得成功,为拨乱反正后千公里大捷打下基础。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巴蜀大地,省市鸽协于80年代初相继成立。从此,信鸽运动从群众自发活动走向国家承认并管理的正式体育运动,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开始的10多年,是成都地区信鸽运动非常重要的一段发展史。各级协会相继诞生,会员人数激增,比赛更是组织得风生水起。以上海信鸽为主的国内优良品种被大量引进;在北线东北线出四川翻越秦岭大巴山;至陕西、山西和内蒙古的远程、超远程比赛中,成都信鸽不断刷新纪录,接连取得成功。川鸽“翻山越岭、吃苦耐劳、不死必归”的辉煌旗帜一步步竖了起来,赢得国内信鸽同好的交口称赞。自此,“川鸽”和“川鸽精神”成为华夏鸽坛广泛承认的品牌。
协会信鸽比赛从上世纪90年代“万元大奖赛”开始,各类商业比赛悉数登场,比赛竞技性提高的同时,放飞距离也更多集中在500-700公里范围。同时,外籍速度鸽被批量引进,极大推动了本地信鸽运动在速度上的提高。成都地区首个赛鸽公棚同样出现在这个时期,此后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迅猛,会员参与热情高,比赛竞争力度大,奖金节节攀升,“速度”成为新的追求目标。
进入新世纪,在延续常规赛的基础上,协会信鸽运动先后诞生了“特比环”和“寄养棚”等赛制,比赛进入专业化和职业化阶段。当前,成都地区信鸽协会注册会员近万人,市鸽协每年发行足环40余万枚,单场联赛最大参赛数量超过3万羽,每年联赛参赛总数突破6万羽,会员总数接近6千人次,成为国内名副其实最大的城市信鸽比赛舞台,放眼全球也首屈一指。
时光任苒,沧海桑田。从上世纪初到今天,成都地区信鸽活动已经走过百年。在这百年历史长河中,每个时代都有耀眼的明星鸽人和冠军鸽子。无论历史有没有记载,那些骄傲的鸽人和他们的爱鸽,都曾留下过自己的时代痕迹。鉴于成都信鸽历史文献的缺乏,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文献资料空白,以时间为脉络为成都百年信鸽历史留下文字记载,已成为刻不容缓的事。
自2015年以来,我们搜集过去40年的鸽文鸽刊,并对老一辈鸽友会员面对面采访,力求在点滴回忆中,勾勒出成都信鸽百年的大致轮廓。经过不懈努力,过往数个时代的爱鸽者连同他们的爱鸽故事,而今终于跃然纸上。我们将分期在成都市信鸽协会内部资料中刊发,让广大会员能够对我们这座城市里曾经的“爱鸽养鸽赛鸽者”的经历有所了解,并对他们为“川鸽”这面金字招牌所做出的历史贡献,致以敬意。
因时代久远,史料匮乏,所载内容尤其是人名、地名等难免有不准确之处,望各位会员与读者见谅,也欢迎有识之士不吝赐教,便于我们以后刊文中予以修正。
在本文的构思和撰写过程中,我们先后以面谈和电话沟通等方式采访过的前辈鸽友,包括已故的严天成、杨锡光老先生和健在的鸽界前辈方文吉、吴家金、钱家礼、康国民、胡文质、周开云、唐家航、刘实等先生。他们大都思路清晰,以严谨的态度为作者提供诸多回忆史料。在此,特对鸽界前辈先生们表示由衷感谢!
从少城到中山公园再到百老汇
春秋战国时期,秦灭蜀后,秦国宰相张仪被秦惠王派来成都修建城池。张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照咸阳的规制在成都建起了太城(亦称大城)和少城(亦称小城)。东边大城,郡治,是蜀太守官司舍区域,乃政治中心;西边少城,县治,是商业及市民居住区,是经济中心。二者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清代八旗军占领成都之后,在少城遗址上建立了专供自己居住的内城,为“八旗”营地,专供满族人和蒙古人居住,始称满城。八旗营地内的旗人和城外的汉人均有驯养各式品种观赏类土鸽,其中满人的花色品种鸽有五爪墨凤头、紫凤、洁白观音凤,最具名气。汉族人家大都驯养的是五大类的本地土鸽:一类为青砂眼包括银灰、青灰、二青灰、红麻头;二类为血眼包括大血眼、小血眼、寸颈子、粉血眼、小鱼眼;三类为麻鸽子包括麻金眼、麻砂眼、麻血眼;四类为花品种包括墨结、银结、黄结、缠头花、两头乌、半头红、马蹄花;五类为四川老品系包括灌县的铁麻沙,温江县、大邑县和新津县的青凤头,大竹县的红、白桃沙,什邡、绵竹的连足。
清朝中后期的成都花鸟鸽市基本在城西少城至青羊宫附近,其中二仙庵门外楠木林的花草苗圃及鸽鸟市最有名。遍布城里的茶馆,到清末已近400家,吃茶品鸽,成为当年鸽友们逢场最大的快乐。每年9月23日号举办鸽会,以鸽会友,从清末一直持续到民国后期。鸽友们双肩担两头挑圆笼,装了鸽子就来“赶场”。遇到大鸽会,各州各府各县,诸路人马汇聚,几百挑鸽子,三根竹竿上头扎紧就地撑开成三脚架,圆笼装鸽置于架上,供人品鉴挑选。茶铺里人声鼎沸谈鸽论道,鸽市上人流攒动交易频繁,那场面,甚是热闹。
(1911年成都西城青羊宫外二仙庵花鸟市场)
1911年辛亥革命后,清王朝被推翻,作为首府的成都受革命精神鼓舞,各项实业均有迅猛发展,军阀财阀大都汇聚川西,兴实业、办军校、促商业、推教育。同在辛亥年,城中心修建了著名的少城公园,也就是今天的人民公园。少城公园里和青羊宫外二仙庵旁好几个大茶铺,自然少不了鸽友聚会的影子。民国初年鸽友渐多,周边各县各府来赶场赏鸽会友的队伍日渐庞大,鸽市连同鸽友茶铺逐渐向东搬迁。
(民国初年成都老城里的茶铺)
成都有很多古老的街道,城中心的提督街算一个。提督街是四川提督衙门所在地,街面宽阔,井然有序。民国初的1917年,在时任靖国军总司令熊克武主持下,当局把原来的提都衙门开辟成一个公园,名叫“中城公园”。孙中山先生逝世后,为了纪念他,1926年7月将公园改名为“中山公园”,并在公园内竖立一座孙中山铜像。公园的大门在提督街上,后门出去就是汉阳街,同样原因后来改名为“中山街”。街上有多家卖帽子的商铺,也有一家名曰“百老汇”茶铺,少城及西边迁出来的鸽友大约民国中期开始在这里聚集,鸽市迁来中山公园,“百老汇”茶铺成为鸽友聚集地。
(民国时期成都老茶铺)
鸽市离不开鸽贩。民国中期成都最有名的鸽贩非袁清云(音)莫属,此君能说会道,成都各式品系各家养鸽情况烂熟于心,低买高卖是其拿手好戏。他手下有好几个得力干将,组成收鸽买卖“联合方队”,鸽市搬迁也以他们为核心。无论新手入门,还是老手“换教”,那年头,袁清云连同他手下那帮鸽商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1938年11月,日军开始“成都大轰炸”,在长达6年中,共对成都实施31次空袭。其中1939年6月11日,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总共出动54架飞机,一半飞机轰炸成都,另一半前往重庆轰炸。在成都投弹111枚,轰炸了盐市口、东大街、东御街、提督街、顺城街一带,炸死无辜百姓226人,伤600余人,损坏房屋6075间。在这次大轰炸中,中山公园连同提督街周边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百老汇”烟消云散,城里鸽友纷纷躲避战火四散逃命。家家都在艰难中度日,爱家能藏起来保存几只鸽子活命已属难得,民国以来的闲暇养鸽时光从此荡然无存。谁也不料,成都鸽友再在这提督衙门外大聚会,要等差不多30年了。
(民国时期成都老城中心提督街街口)
全面抗战开始,四川成为中国大后方,特别是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大量敌占区资源西迁,人口内移,四川由此成为“陪都”发展的“支柱圈层”,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迅猛发展。成都市内鸽友碰上新的时代机遇,川人乐观积极、不畏强暴、享受生活的特点,也通过这信鸽爱好,得以充分展现。
老城中心的东御街和西御街源自明代。由于地处皇城中心,自然没能逃脱日军飞机的轰炸。1948年初,在东御街东口街南边废墟上,国民政府拨款重建“中央银行”。 工程尚未完工,成都即迎来解放,旧时代结束了。
(解放初“百老汇”茶铺旁边的人民银行大楼)
解放后,工程续建竣工。离银行西墙不远,即后来人民商场南门对面,在被轰炸废墟上新建一座露天茶园,取名为“百老汇”。这个美式名称,其实源于原中山公园内的“百老汇”茶铺。新竣工的“百老汇”茶园大门,从外表看犹如一座西式豪华商场大门,门坊上镶嵌一块“百老汇”铁质大招牌。进大门,左边是牛肉馆,右边一排笼子高挂,这是鸽贩铺面。再往里走,有个带天井的茶铺。这里,就是城里新的鸽鸟市场、鸽市新中心。著名的鸽贩袁清云(音)、蓝继明(音)还有“田老陕”等,自然在此常驻。每周日逢场,城里城外上百鸽友“耍家”在茶铺聚会,上百笼鸽子在此展示交流,鸽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抗战胜利直到解放后50年代初,中山公园后面的中山街老鸽市依然存在,但东御街傍“百老汇”大茶铺兴起后,吸引了更多鸽友前往。鸽友赶场都喜欢热闹,哪里鸽子多人多,就去那里逛。
“百老汇”时代的成都,土鸽子依然是主力军,但自上海逆江而上经过武汉、重庆,最后到达川西平原的的“洋棒”已经开始飞翔在成都上空。这些“洋棒”大都是日本鸽、德国鸽和比利时鸽,虽总数不多,却因身材魁梧,定向准,飞行较快,成为追捧对象。在鸽市交易中,品相普通的土鸽不过5分一毛到两毛钱一羽,而品相好的顶级“洋棒”身价可以卖到10元钱。家里养几只“洋棒”做种,是很多鸽友的梦想与追求。
1952年成渝铁路开通,成都铁路局要在市内修建一个售票点,大约在1954年前后征用了“百老汇”这幅土地,“百老汇”鸽市就此宣告终止。此时中山公园已经改名为“劳动人民文化宫”,背后“中山街”上的鸽市得以保留,延续着民国初年以来的“周末精彩故事”。
尹都督、田军长公馆里的鸽群
有史可查最早的成都群众信鸽组织是从清末到民国初年开始的“云霄鸽会”。那个时期,洋务运动大发展,成都地区工商业发达,四川的劝业会等行业协会相继成立,各派力量都奋发图强以期实业报国,新政强国。信鸽作为玩物,从来依附于有经济实力人物的引领和推动,成都的“云霄鸽会”也不例外。
辛亥革命成功后,成都彭州人尹昌衡于1911年12月在成都诱杀清朝川督赵尔丰,名声大起。1912年尹昌衡掌握川渝军政大权,成为四川都督府大都督。同年7月平定康藏叛乱,后被袁世凯骗至北京定罪,处以9年徒刑。1916年袁世凯死后,尹昌衡出狱后辗转回到四川,隐居田园不再过问政事。尹昌衡性格豪放,胆略过人,兼之才华出众,文武双全,在四川旧军阀中学生门生众多,在老百姓中享有很高威望。
(出川平叛前的四川大都督尹昌衡)
今天的成都红星路4段王家坝街4号,有一栋别致的老式公馆遗址。它青砖石瓦、木古梁旧。这便是尹昌衡的官邸,有150多年历史。相传尹都督归隐后潜心诗文著述,有几十本文集流传后世。尹都督喜爱信鸽,雇人驯养,最多时两三百只,既有成都本地小青灰麻沙等品系,也有各地军政要员赠送上海及日本欧美来的“洋棒”品种。大都督政坛归隐,而“云霄鸽会”却由此而增光添彩。
民国时期老成都的大户人家,喜欢养鸽的不在少数。权贵之家大都有自己独立公馆,房子大,院坝宽,花鸟猫狗都不可少,厨房或者杂物阁楼空余地多能养鸽。相对于小户,公馆大房飞出来就是一大群,土鸽子“登雁”拔高,灰麻降花,五彩斑斓,搅成一团,穿入云霄。屋外街坊路人纷纷驻足观望,院内主人兴致勃勃,抬头望高,蓝天白云,还有一群自家彩鸽翻飞,可谓美不胜收。
民国时期的信鸽放飞大都为个人自发行为,有钱人可几个银元雇人肩挑两笼徒步几十上百华里放鸽。东边放龙泉、简阳、仁寿、重庆方向;北边走新都、彭州;西边进灌县。在土鸽子占主力军的年代,能回来者寥寥无几。尹都督家的鸽子曾经放飞绵阳100公里空距归巢。据说都督无比高兴,上门道贺者络绎不绝,光是公馆大门外庆贺的大红鞭炮就爆了厚厚的一层,设宴开席,欢天喜地。
爱鸽的名人,除了尹都督还有田军长。川军名将田颂尧,成都龙泉镇中街人,曾任国民革命军第29军军长,上将军衔。早年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与蒋介石、叶挺、张治中、刘文辉、邓锡侯等同窗,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立志推翻满清。1917年四川进入军阀割据时代,田颂尧曾雄霸一方。1938年他积极支持川军出川抗日,变卖大量家产捐赠数万大洋改善川军装备。田军长在成都东大门的牛市口建有漂亮的公馆,一群鸽子养在其中,据说很多还是德国种与比利时种,这在当年的成都鸽界绝对算“香饽饽”。家住西门三洞桥附近的谢直元(音),曾经得到田军长家“洋棒”的后代,在民国后期云霄鸽会组织放重庆长寿(300公里空距)比赛中夺冠,获得铜质奖章一枚。数十年后谢老谈起往事依然神采奕奕。
(民国四川军阀 田颂尧)
张大局长和徐三少爷时代的“云霄鸽会”
光绪27年(1901年),暑袜街上建起了“大清邮政成都分局”,这是中国西部首个邮政局,也是今天成都邮政局前身。 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中国西南成为当时政治经济的中心,成都邮政局发展非常迅猛。
蒋委员长结拜兄弟、国民党元老张群,乃成都华阳人,抗战中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后来任行政院院长。张主席的哥哥张逸凡(音),任职民国时期成都邮电局局长,毫无疑问是极大的肥缺职位。生活滋润的张局长,闲余也很喜欢鸽子。张公馆养的多为 “日本白背灰金眼”和欧洲来的“大鼻子洋棒”。张局长成为民国后期成都叫得上名号的鸽界“张大老爷”。中山公园的头号鸽贩袁清云,时常帮张局长四处物色好货。局座训鸽,也是由老袁挑担步行几十华里到东边龙泉或者简阳方向放飞,一次收2到3个大洋。每每老袁回来汇报鸽子走向,都说飞得高走得准。局座看到鸽子都回来,兴致大增,老袁下站自然又有训放生意可揽。但究竟在哪里放飞的,也只有老袁心知肚明。
(城里暑袜街上的老邮局,70多年前这里的张局长是超级鸽迷)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举国欢庆。千里之外的上海,鸽界人士拿出了具体行动。10月10日上海市各界庆祝胜利大会隆重召开,50多位鸽友带着数百羽信鸽在大会上放飞,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庆祝抗战胜利,同时成立了“中国胜利信鸽协会”(简称“C.V.U”)。真可谓:“八年低头有翅难展,一朝吐气重上云霄。”
(民国时期成都市云霄鸽会纪念章)
抗战后期,成都的“云霄鸽会”迎来新一届主席,家住城里灯笼街大公馆的三少爷徐逸先(音)出任会长。徐三少爷的父亲乃四川名人徐孝刚,人称“徐师长”,先后担任民国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总办、四川兵工厂总办、陆军第一师师长、成都卫戍总司令四川, 省政务厅厅长、川康督办署参谋长、第21军参谋长、刘湘部最高顾问、四川参议会参议员、民国陆军中将等重要职务。“徐师长”从1943年起担任四川最大慈善组织成都慈惠堂董事长,热心慈善事业,具有很大社会影响力。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首届四川省政协副主席,是川军爱国将领的杰出代表。清朝末年,徐孝刚远赴日本留学就读陆军日本士官学校,崇尚新体的徐师长,一贯重视体育,早在1905年四川举行第一届省运动会,徐孝刚就在大会上担任审判员,将自己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及所学应用于实践之中,滋养了近代四川体育的发展。
(民国时期成都云霄鸽会竞赛奖章)
徐师长喜爱信鸽,也深深感染了自己的儿子徐逸先(音)。徐家鸽棚修得精致,专人训养一群“洋棒”。抗战胜利后,在徐会长大力资助下,“云霄鸽会”发展较快,“上至红顶子下至叫花子”都在鸽会平等竞技,大众参与热情很高。每年鸽会于清明后组织短距离训飞和比赛,以北线放彭州、新都、绵阳,东线放龙泉、简阳、重庆、长寿等地为主。“云霄鸽会”还制作精美铜制奖章颁发获奖鸽友,归巢鸽子到了鸽会茶铺,用最漂亮圆提笼装上,外面用红色绸缎做的花翎,花朵在绸缎中间,置于笼顶,左右绸缎顺笼而下挂在两边,名曰“挂红”,对鸽主和鸽子,实乃莫大荣誉。徐会长身体力行积极参架云霄鸽会比赛,有次爱鸽从260空距外重庆胜利归巢,家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城里云霄会员同好、街坊邻里、各州各府云霄分会前来道贺,送锦旗抬红匾,络绎不绝。徐会长恭迎城里豪华餐厅,重庆归巢鸽“挂红”展示,连续三天开流水席,半个老城都知道徐家三少爷爱鸽重庆飞返,成为街头巷尾焦点新闻。
(成都迎来解放)
1949年12月3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贺龙率解放大军胜利进入成都城,成都迎来解放。民国以来的无数喜爱鸽子的老爷公子哥,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就此沉沦。“云霄鸽会”的旧时代,由此翻过去。
解放后的成都,驯养信鸽的主体变成了工人阶级、教师、城市手工业者、小商贩及周边的农民兄弟。物质生活非常艰苦,人们内心大都是轻松愉悦的。虽然鸽会名号荡然无存,但并不妨碍大家周末赶鸽市,喝茶聊鸽经。
因为生活拮据,此时城里鲜有养百十来只鸽子的大户。解放初期,刚上小学的鸽友胡文质家住在城中心商业场附近,父亲胡乐川是当时名满成都的裁缝大师,人民政府认定的成都首批四大“特级缝纫技师”之一。家里有私房,收入较稳定,养着40多只“洋鸽”,实乃罕见“大户”。而土改后城里大都是居民院落各家混住,旧房顶上的小青瓦、邻居家的晒衣杆,都让鸽子成为“天敌”,讨人嫌惹人恨,所以平常鸽友家能喂十来只鸽子已属不易。
(曾经遍布四川的小青瓦居民老院落)
这个时期的信鸽品种依然以本地老品系为主,特别是“青沙”、“桃沙”、“铁麻沙”,最远能飞百多公里。“洋棒”品系,流传下来的大都是民国时期“日本灰鸽白背金眼”,偶尔有几只上海重庆来的“外籍鸽”,也必然被全城的鸽友惦记着。
上世纪50年代末,手艺匠人刘光华开始牵头组织放飞和比赛。他是锦城汽车修理厂工人,住家就在青龙巷内一个大院子里。刘光华解放前就参与“云霄鸽会”的放飞活动。他养鸽热情高,号召力较强,牵头组织城里的信鸽比赛,据点就在青龙街的“蜀华楼”茶铺。对鸽友来说,这无疑于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50年代的放飞依然延续老体制。清明节后起翅,大都走东线,龙泉、简阳、隆昌、内江、重庆、长寿,最远放到万县。放飞都是鸽友邀约自发组织,约好时间,大家你1只我2只,凑齐几笼,公推一人为放飞员,给足路费,由他坐车送鸽到放飞地,到达后放飞员用私章加盖翅羽。有的重要比赛,要到放飞地邮政局借来邮政章加盖,确保放飞到达目的地。1958年东线放重庆(260公里空距)成功,蓝继明夺冠,名噪一时。鸽友郑子和(音)归巢一只,后被重庆著名鸽友全华山买回重庆做种。这个时期,因为总体饲养鸽子数量少,大都是土鸽或土洋结合“杂交鸽”,鸽友们配对强调“纯血”,基本上近亲兄妹配,讲究的是外形不变眼砂不变,多年下来,鸽种退化严重,能飞百十公里已经不易。每年起翅不过两三百只鸽子,放到最后东线最远站点,通常还剩二三十只,最后能回来三五只大家也算满意了。
今天在成华区八里小区的成都华西中学,过去叫成都13中,在青羊区的青龙街办学。13中历史悠久,前身就是创立于1908年的“华西协和预备学堂”。13中有位美术教师陈道尊先生(1917-1993),早年毕业于国立四川大学文学院,解放前担任过国民政府华阳县代理县长,是位颇有学问的爱鸽名人,大家都尊称他为“陈老师”。陈老师爱鸽如命,入行很早,建国后已经成为倍受尊敬的鸽界老前辈。刘光华的赛事组织大本营“蜀华楼”茶铺就在街对面,陈老师常去喝茶聚会讲鸽经,成为当时众多入行新鸽友的“良师益友”。1959-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全国老百姓口粮遇到危机,成都家庭也未能逃脱。这时期信鸽数量急剧减少,人人忍饥挨饿,不少鸽友只能挥泪淘汰自己的爱鸽,陈老师在最困难的时候依然坚持保留下来少数鸽子,包括城里老鸽友养不下去又不忍心杀掉的好种鸽,有几只都交给陈老师喂养。陈道尊想方设法节省家人的口粮来喂鸽,最困难的时候发明用红薯切成小颗粒,用米糠壳搅拌灰面和红土,搓成丸子,将鸽友们托付的最后几只鸽子保命续命,让成都当年最好的种鸽香火得以延续。多年后,陈道尊老先生这段爱鸽护鸽的坎坷经历,还深为广大鸽友敬佩。
备受尊敬的成都文化鸽者——陈道尊先生(1917-1993)
60年代,北线出川首获成功
1962年经济形势稍有好转,成都的鸽友们再次出征,东线的长寿300空距见鸽归巢。家住西郊土桥开酱油铺的鸽友老王,人称“王酱油”放长寿归巢1羽,整个西城的鸽友都为之欢呼。到了1963年,放飞再进一步,到了四川最东边的万县城,比赛依然获得成功,城里老票友也是开铜器店的老蒋,别名“蒋铜匠”,榜上有名。多年后提起这段辉煌历史,老人家还喜不胜收。
1963年的最大亮点不是东线,而是北线方向的陕西略阳。1958年宝成铁路建成通车开始运营,为千年蜀道开辟重要北线出川大通道,使得成都鸽友借铁路运输往北路放飞成为可能。这年初夏,刘光华在“蜀华楼”茶铺集鸽,发起首次北线冲击。宝成线上的陕西略阳站,空距达到360公里。成都仪表厂的职工段荣华归巢3只并夺得冠军,轰动全城。而此时,比赛竞技性开始展现,不仅归巢鸽要公开表彰,提笼“挂红”展示,还有锦旗和奖状,成绩也开始排名,大红榜张贴在“蜀华楼”鸽友茶铺里。
(四川美院陈安健教授的油画“茶馆系列”生动再现了四川过去鸽友老茶铺的情形)
1964年,借着北线略阳放飞成功东风,成都鸽友再次冲击“超略阳”。刘光华选定宝成线上站儿巷作为新的放飞地。站儿巷镇,今天在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境内,距离成都400空距。站儿巷放飞再次成功,其中段荣华上年的略阳归巢灰沙雄复飞成功,成为当时的明星鸽。
1965年,“蜀华楼”茶铺的鸽友们继续高举北上大旗,“超站儿巷”是新目标。沿宝成线选点420空距的陕西凤州站放飞,比赛再次获得成功,每只凤州归巢鸽都为主人带来极大荣光,中山街鸽市“凤州小鸽儿”由此成为追捧的稀缺货。凤州已在秦岭深处,宝成线火车在此换车头进入大山开始爬坡,再往北就是中华龙脉秦岭主峰了。
(四川美院陈安健教授的油画“茶馆系列”生动再现了四川过去鸽友老茶铺的情形)
1966年春天很快来到,摆在刘光华等组织者面前是道难题:继续北上挑战秦岭天险?还是就此打住重回东线出川到湖北?“蜀华楼”茶铺鸽友议论纷纷,老一派代表纷纷反对,说到秦岭山上夏天大风吹起飞砂走石,鸽子哪飞得过层层高山?再往上放秦岭就是有去无回。这时,二轻局职工谢,雁章(音),人称“谢三哥”,是“蜀华楼”放飞组织的积极分子,也是刘光华的知音。他极力主张继续北上挑战秦岭,杀出一条血路。在谢三哥鼓动下,刘光华下定了决心放北线秦岭车站。秦岭一站到成都空距500空距,是历史上最远的放飞距离,能否成功,大家心里也没底。
秦岭放飞开笼后,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天天流逝,直到7天后的下午,谢雁章的秦岭鸽终于率先归巢。冠军鸽拿到“蜀华楼”报到,圆提笼“披红”高挂,全城鸽友奔走相告,随后又有3只赛鸽陆续归巢,成都首放北线秦岭宣告大功告成!
而此时,神州大地一场巨大运动也即将揭开序幕。“5.16”通知从北京发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由此开始。回想当年,恐怕没有人可以预料到这场运动会发展成空前浩劫。同样,鸽友们也不会想到,随着文革的进行,成都鸽界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也悄悄揭开序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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